第5章 怕也往前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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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怕也往前挪

 

小时候的小区的花园里有棵老槐树,树影在青砖墙上晃啊晃。别的小孩爬树掏鸟窝,我总蹲在树下捡槐花,不是喜欢,是怕。怕爬高摔下来没人接,怕摔疼了哭出声,会被人笑“没爹疼的孩子就是胆小”。

那时我刚上小学,父亲在我西岁时就走了。母亲总说“咱得懂事”,懂事的意思,在我这里就是“别惹事”。被同桌抢了橡皮,我攥着空手心点头说“没关系”;体育课被推搡着摔在沙坑里,拍掉沙子说“我自己不小心”;老师选班干部,明明心里想举手,手指却像被胶水粘在裤缝上,首到别人当选,才偷偷舒口气——幸好没选我,万一做不好呢?

抑郁症缠上来时,这份“怕”像被泡了水的海绵,涨得老大。

大学时竞选社团干事,报名表填了三次,每次都在交表前揉成团。室友说“你写的策划案最好”,我却盯着“竞选宣言”那栏发呆:万一上台忘词了怎么办?万一没人投票怎么办?万一选上了做不好,是不是更丢人?最后把揉烂的纸扔进垃圾桶,看着别人在台上侃侃而谈,心里又酸又涩,像吞了颗没熟的柿子。

工作后更甚。客户提出修改意见,明明觉得方案没问题,却张着嘴说不出“不”,只能点头哈腰地接过来,熬夜改到凌晨,改得面目全非,客户还是不满意。同事说“你该据理力争”,我却坐在工位上发抖——万一争执起来,客户投诉我怎么办?领导会不会觉得我不懂事?母亲知道了,又要叹气吧?

懦弱像件湿透的棉袄,裹得我喘不过气。连买奶茶都要在心里排练三遍:“要珍珠奶茶,少糖,常温。”走到柜台前,话到嘴边变成“随便什么都行”。接过奶茶时发现是冰的,胃里一阵发紧,却还是说“谢谢”,因为怕说“我要常温”,会被店员翻个白眼。

最狼狈的一次,是在地铁里被人踩了新鞋。白鞋面上多了个黑脚印,那人没道歉,径首往前走。我盯着那个脚印,指甲深深掐进手心,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想喊住他,腿却像灌了铅。首到地铁到站,人群把我挤出去,我站在站台的柱子旁,看着鞋上的印子哭——不是心疼鞋,是恨自己。恨自己连句“你踩到我了”都不敢说,恨自己像株没人管的野草,风一吹就弯腰。

抑郁症和焦虑症把这份“怕”放大了无数倍。做任何事前,脑子里先弹出无数个“万一”:万一失败了怎么办?万一被嘲笑怎么办?万一没人帮我怎么办?这些“万一”像小锤子,一下下敲着我的神经,最后敲出个结论:“算了,不做就不会错。”

这样的日子,像在深水里走,每一步都怕踩空,怕被暗流卷走。后来,我在菜市场遇见卖烤小蛋糕的陈姨。

陈姨的烤蛋糕在市场门口,平底炉总冒着白汽不停的在空中旋转翻面。她左手缺了根小指,听说是年轻时打工被机器轧的。有天早上,市场管理员来赶摊,说她占了消防通道,要没收炉子。别的摊主都忙着收东西,陈姨却没动,只是把炉子往旁边挪了挪,露出通道。

“我挪了,不挡道了。”她声音不高,却很稳。

管理员瞪她:“说了不让在这摆!”

她低头翻了翻奶油,焦香的热气扑得满脸都是:“我这炉子沉,挪一次不容易。再说,天冷,有人就想吃口热乎的。我不卖贵,就挣个辛苦钱。”她没吵架,也没跑,只是站在那里,手里的夹子慢悠悠地翻着小蛋糕。

管理员骂了两句,没再坚持,转身走了。我站在旁边,看着她给一个老人装了袋蛋糕,老人说“要那个焦皮的”,她笑着说“焦皮的甜,我给您挑个多点的”,左手的残指捏着塑料袋,动作有点笨拙,却透着股踏实。

“您不怕他真把炉子收走啊?”我忍不住问。

她抬头看我,眼睛里有红血丝,却亮闪闪的:“怕啊,咋不怕?这炉子是我吃饭的家伙。”她指了指自己的左手,“但怕也得站着啊,跑了,今天就没饭吃了。大不了他真收,我再买个小的,慢慢挣回来。”

那天的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我手里攥着刚买的小蛋糕,烫得手心发红。“怕也得站着”,这句话像颗小石子,掉进我心里那潭死水,漾开圈圈波纹。

原来勇敢不是不发抖,是抖着,也站在那里。

那之后,我开始试着“往前挪一小步”。

买奶茶时,心里排练完,走到柜台前,虽然声音还有点抖,却说出了“少糖,常温”。店员没翻白眼,只是点头记下来。接过奶茶时,我偷偷笑了——原来说句话,天不会塌。

客户再提不合理的修改意见,我会拿着方案,指着数据说:“您看这里,按这个改,成本会增加三成。要不我们试试另一种方式?”说的时候手心全是汗,可客户听完,居然点头说“你说得对”。

最让我惊讶的是,去年母亲生病住院,需要有人签字做检查。医生把同意书递给我时,我看着“家属签字”那栏,突然想起小时候总躲在母亲身后。可那天,我握着笔,虽然手还在抖,却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签完字,医生说“别紧张,小手术”,我抬头说“谢谢”,声音比想象中稳。

勇敢不是突然长出铠甲,是怕着怕着,发现退无可退时,只能往前挪一挪。

有次同学聚会,当年抢我橡皮的同桌也在。他喝了点酒,拍着我肩膀说“小时候不懂事,总欺负你”。放在以前,我大概会笑着摆手说“早忘了”。可那天,我看着他,说:“当时挺难过的,那块橡皮是我攒了好久的零花钱买的。”说完心里咯噔一下,怕他不高兴。

可他愣了愣,认真地说了句“对不起”。阳光透过包厢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脸上,也落在我脸上,暖融融的。原来说出“我难过”,没那么可怕。

现在的我,还是会怕。面试新工作时,站在门口要深吸三口气才敢推门;跟人起争执时,声音还是会发紧;做决定前,脑子里依然会冒出一堆“万一”。

但我学会了跟“怕”共处。怕面试不过,就提前把简历背熟,哪怕抖着腿,也把准备好的话说完;怕争执伤和气,就先在心里过一遍“我要说的是事实,不是情绪”,哪怕手心冒汗,也把该说的话说清楚;怕决定做错,就列张清单,写上“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我能承受吗?”,能,就咬咬牙试试。

前阵子,我去应聘了一家公司的文案。面试时,面试官问:“你没相关经验,怕做不好吗?”我看着他,想起陈姨的铁皮炉子,笑了笑:“怕。但我准备了三个方案,您看看。如果做得不好,我可以学,大不了从头再来。”

说这话时,我的腿还在桌子底下轻轻抖,可心里却很亮堂。

勇敢从不是“无所畏惧”的铠甲,是“怕也敢试”的软肋上,慢慢长出的茧。像老槐树下的我,终于敢伸手够一够离得最近的那串槐花——知道可能够不着,知道够着了也可能摔下来,可还是想试试。

试了,大不了摔在沙坑里,拍掉沙子,再站起来。

风穿过窗户,吹起桌上的简历。我知道前路还会有很多“怕”,但没关系,怕着,也往前挪。一步一步,慢慢走,总会离想去的地方,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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