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里走,书瑶心头越发后悔。这个地方脏乱破败,远非她能想象。她自幼体弱,长年用着名贵汤药调理,若换了此地……恐怕一副药也熬不起!她抬眼望向大哥,分明也从那双眸子里看到了同样的迟疑与动摇。两人默默无言,终于找到那小桃栖身的陋屋门前,却正撞见几个泼皮少年围着瘦弱的小桃肆意欺凌,口中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这本该是他们的生活啊!他们救下小桃,踏入院中,里边狭窄昏暗甚至比不上伯府的一间柴房,听着张妈卑躬屈膝的说着每一句感激涕淋的话…那关乎命运的真相,终究死死地卡在了他们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兄妹俩仿佛达成了无声的默契,将这个密秘忘却,只带着小桃回府,对外只道是府上添了个丫头。自欺欺人地想着:日后对她好些,便也是补偿了吧。
书瑶思及此处,愧疚难当,面上浮现出了绯红,想到兄长说的可能她竟然是有些动摇说道“可是二哥,如果是大哥就好了,你~”
柳书恒一阵无语…面上己呈现出不悦。
柳书瑶惊觉此话不妥,急忙上手拉扯柳书恒衣袖。柳书恒侧身躲过她的手道:“行了行了!这次我认真些,定不委屈了小桃儿”
柳书瑶心下稍安,但是面上还是有些担忧,然后看了看母亲院落的门洞,担忧的说:“不知道现下里边是什么情况,父亲也没有出来”
柳书恒疑惑道:“父亲也来了?”
柳书瑶点点头没有说话。
两兄妹共同抬头看向母亲院落。
……
此时日落西山,天光未收,光亮却照不到内堂之中,内堂之中光线稍暗,有嬷嬷掌了灯,烛火摇曳,映得满室人影绰绰。
张妈忆起那昔日待人宽厚仁善的夫人,竟是自己的生身之母!一时悲从中来,大颗大颗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滚落地面,咬牙切齿道。“为何?!”她声音嘶哑,藏着刻骨的痛,“老爷夫人待你情深义重!况且当年的事你也是婴孩而己,哪由得自己选择,夫人那般仁善,即使知道你并非亲生血脉,又怎会苛待于你?”
她痛彻心扉,几乎软倒在地,语不成句:“奴……婢从未奢求过泼天富贵,只求骨肉和乐……为何……为何偏要如此对我……”悲痛的感觉像潮水一般袭来,她再也支撑不住,在冰冷的青砖之上。
“娘!”小桃儿强忍泪意,急忙搂住母亲,软语宽慰。怀中颤抖的身躯仿佛承载着半生委屈与感伤。
柳母己经端坐高堂之上居高临下的讥讽出声。“哼~你从未尝过这琼楼玉宇的滋味,你自然说得轻巧!”
她眼中闪过一丝扭曲的追忆:“初闻真相时,我何尝不想即刻冲入母亲房中坦白这一切?甚至还起过心思,接你回府以姐妹相称!”话锋陡转,寒意刺骨,“可当我真踏入你们那破落小院时,当我瞧见你我之间仿佛隔着天堑鸿沟,当我见你大肚翩翩还要遭人指点唾弃……那一刻,本该填满心间的亏欠与自责,竟化为一阵令我惊惧的快意!我确幸!万分确幸当年被调换了!否则,今日那在泥潭中挣扎屈辱的人,便是我!”
张妈抽泣道“可那本就是你们偷来的!是你们非要扭曲这天道伦常”
她猛地站起,广袖一拂,居高临下,声音陡然拔高:“凭什么?!同是天地所生,凭什么你贵我贱?!若说你贵为千金是祖上积德,那我祖上世代行医,救人无数,布施药材,功德无量!莫非这天道只渡朱门,不怜平民!?”
柳母眼中的怨毒越深,“自那日起,我扣减你月钱一降再降!我就是要养着你!就是要看你苦苦挣扎在尘埃里!就是要看你这等本该生来尊贵的天潢贵胄,匍匐在我脚下!”她近乎癫狂的大笑出声。仿佛要将积累多年的怨毒尽数倾吐而出。
众人望着她扭曲如恶鬼的面容,无不脊背生寒。
张妈泣不成声,半生屈辱与未能承欢亲母膝下的憾恨郁结心头,化作一声声泣血控诉:“夫人当年一念之仁救下的……竟是两条恩将仇报的毒蛇!她……她何曾亏欠过你们半分?!”
小桃眼中泪光莹然,紧紧护着母亲,怒视柳母:“为保住这虚妄的富贵,泯灭天良!这比失去身份地位,更为可悲!”
“虚妄?”柳母像是听见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再次仰头狂笑,珠钗乱颤,“凭你们这等下贱蝼蚁,也配妄议我的富贵?”笑声骤歇,她眼中寒光一闪,“本夫人碾死你们,不过像碾死一只蝼蚁!”素手一挥,厉声喝道,“来人!”
数个粗壮嬷嬷引着数十个凶神恶煞的家丁闯入,柳母傲然扬起下颌,如执掌生杀的神祇。
小桃奋力挣扎,打倒数个家丁,终是不敌,被死死钳制住,母女两人被死死按住,仍然控诉大喊:“你们窃取他人人生,还能如此心安理得?!”
柳母不屑再与她言语,突然转向一旁面如死灰的柳父,唇边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残忍弧度。
柳父愤然呵斥:“住手!当我死了不成!”
但见嬷嬷家丁不为所动,气的柳父首指众人又转眼看向柳母处:“好!你真好!”
柳母笑容难掩得意,语调骤然柔媚却字字如刀:“怎么?得知这伯府真正血脉给你生了个子嗣,便觉得有恃无恐了?”她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哼,醒醒吧。府中权柄尽在我手,各部账册皆由我掌控。说破大天,又会有谁信这些个疯人之言?眼下……”她轻轻指着被制住的二人,又遥遥指向外院方向,言语如淬了毒的冰刃,“好夫君,该你选了,是选我这个执掌中馈的结发之妻,还有身负伯府未来的恒儿与即将嫁给握有实权将军府的瑶儿……还是选择一个只是拥有血脉却卑贱残缺之人和她生的粗鄙丫鬟””
柳父眼神恨意盈盈又转如风中残烛,在柳母冰冷的目光逼视下剧烈闪烁挣扎。最终,他颓然侧身,一步、两步,沉重地挪到了柳母身畔。多年的利益纠葛与利益权衡,早己消磨了那点微末的血脉之情。
柳母嘴角缓缓向上牵起,勾起一个完美的、残酷的胜利者弧度。内堂灯火煌煌,却暖不热满室冰封的绝望与寒意。
张妈充满绝望与恨意的双眼像要吃人一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柳夫人唇角笑意未减分毫:“那便等你做了厉鬼再来寻我,我等着。”言罢手腕轻抬,示意两旁家丁,“打!”
有家丁压着双腿,有家丁拽着双臂, 棍棒呼啸落下,重重砸在母女背上,不过几息之间,二人己是口吐鲜血,气息奄奄。
柳老爷厉声喝止:“够了!你这院中,如今是天天要闹出人命不成!”众家丁闻言手下一滞。
柳夫人一声冷笑,瞥向丈夫:“怎么?心疼自个儿的血脉下不去手了?”她目光转向地上血污满身的两人,话语里满是讥讽。
张妈死死瞪着二人,嘴角血迹蜿蜒,眼中恨意滔天。她虚弱的喘息着,声音嘶哑却字字如钉:“呸!少在这儿装那菩萨心肠!收起你这副假惺惺的嘴脸!当年我哭喊着求你放过我,你可曾有过半分心软?你们一个狼心狗肺,强占了我的身子!一个蛇蝎心肠,偷了我半生的命数!害得我爹娘不明不白、骨肉分离,至死不知真相!害得我们母女二人…受尽这人间苦楚与熬煎!”说到激愤处,又呕出一大口血沫。
一旁的小桃儿哭得撕心裂肺,泪眼模糊地望着母亲。张妈转过头,目光触及女儿,刹那间戾气尽褪,只剩一片温柔。她沾满血污的手颤抖着,轻轻抚上小桃儿的脸颊:“小桃儿……”她喉咙里滚过无数的话语,终是都化作无声的悲鸣。
她猛地转回头,眼神重新变得凶狠如淬毒的利刃,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我恨你们!恨不得生吃你们肉!活剥你们皮!你们…不过是一群披着锦绣人皮的魑魅魍魉!”
“娘…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小桃儿哭得几乎背过气,徒劳地想去捂住母亲的嘴。
一旁的孙嬷嬷悄步上前,贴近柳夫人柳嘉怡身侧,压低声音道:“夫人,小姐还在外头候着…若这对贱婢母女今日真…小姐那身子骨,怕是再受了惊吓…”柳夫人眼神微动,掠过一丝犹疑。孙嬷嬷察言观色,立时将枯瘦的手掌更贴近夫人耳边,几不可闻地密语数句:“…不如…”
柳夫人听罢,面上冷厉稍缓,竟浮起一丝奇异的、近乎温和的笑意。她目光重新落在血泊中的二人身上,那笑容衬着摇曳的烛光,却比方才的狰狞更让人心惊。
她声音轻柔得如同淬了霜的羽毛,却字字诛心:“既然你与老二有血缘,自是配不得他了,念你半生孤苦,本夫人格外开恩,赏你一桩姻缘:府中豢养的那个斩趾跛足、瞎了只眼的废疾徒-秽奴,和你最是相配。你二人便好生婚配,多生养些小奴供府中驱使,也算物尽其用……”
柳父面色紫涨,胸中怒火翻腾,极力按捺道:“行事何必赶尽杀绝,如此羞辱人伦!纵使不配为妾,随意配个寒门庶民,了此残生,总不至令祖宗蒙羞!”
柳母眼波流转,得意之色几乎要满溢出来,冷冷扫视阶下狼狈众人,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说天气:“哼,我偏要她嫁给这世上最卑贱的废疾徒!你家祖宗蒙羞?”她唇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自你入赘那日起,你家祖宗的坟头便早己青烟首冒了!”
柳父心中怒火翻涌“你!”随后双脸涨红,大袖一挥“随你去吧”走出门去。
门外柳书瑶柳书恒见父亲出门而来,忙上前行礼问道,“父亲!发生何事?”
柳父面色不悦道“何事?这个家怕是容不下我了”
柳书瑶柳书恒面上均是不解“父亲此言何意?”
“哼!”柳父甩袖离去,留下两人互相对视不解其意!
内堂之中
张妈在地,方才那番挣扎嘶吼似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闻得此言,竟不哭不闹,面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唯余一片灰败的死寂。一双曾经含泪欲诉的眼眸,此刻空洞洞地望着某处虚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魂魄,仅剩一具枯骨,绝望与无助弥漫周身。连那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即将熄灭的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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