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戏里识破夜行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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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戏里识破夜行人(下)

 

是他!沈墨!

即使那张脸被泥血糊得难以辨认,即使那身标志性的长衫己污秽不堪,云老板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报童嘶哑的叫卖声如同惊雷般在耳边炸响——“革命党头目沈墨负伤在逃!”

时间仿佛凝固了。冰冷的雨水顺着门缝溅到云老板的脸上,混着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门外是奄奄一息、正被全城通缉的要犯;门内,是他刚刚逃离搜查、勉强维持着平静的戏班小窝。一步踏出,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沈墨那只抠着门框、指节发白的手上。这只手,曾优雅地翻动书页,也曾冷酷地举起代表权力的证件;这只手,曾翻出那本足以置他于死地的《新青年》,也曾将它轻描淡写地丢下,说“都是唱本子”。那只手腕内侧,是否还盘踞着那道狰狞的伤疤?袖口下那道狰狞的伤疤,那本被丢下的《新青年》……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

云老板猛地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冷气,牙关紧咬,眼中瞬间掠过一丝近乎凶狠的决绝。他不再犹豫,飞快地拉开剩下的门栓,侧身闪出门外。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单薄的睡衣打透,紧贴在身上,寒意刺骨。

他弯下腰,双手探入沈墨的腋下。入手是湿透的、冰冷的衣料,以及衣料下那具躯体散发出的微弱热气和不正常的滚烫。一股更浓烈的血腥味首冲鼻腔。沈墨的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又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完全失去了意识。

云老板咬紧牙关,额角青筋迸起,用尽全身力气才将人半拖半抱地弄进了门内。湿漉漉的身体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混着泥浆和暗红血水的痕迹。他迅速关紧后门,插上门栓,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胸膛剧烈起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来不及细想,他拖着昏迷的沈墨,艰难地挪向角落那间堆满杂物、散发干草和灰尘气味的柴房。每一步都异常沉重,沈墨的身体像一袋湿透的沙石,不断往下坠。终于将他拖进柴房,云老板几乎是脱力地将他平放在干燥的草垛上。

油灯昏暗摇曳的光线下,沈墨的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嘴唇干裂泛着青紫。那身长衫早己被血和雨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深色的部分还在不断向外洇着更深的暗红,显然有不止一处伤口在流血。雨水混着血水,从他散乱的发梢滴落,在身下的干草上晕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花。

云老板喘息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雨水,眼神复杂地盯了地上的人片刻。他转身出去,很快又回来,手里多了一把锋利的裁衣剪刀、一盆清水和几条干净的布巾。他跪在沈墨身边,没有丝毫犹豫,冰冷的剪刀尖对准了那件浸满血污的长衫前襟。

“咔嚓——咔嚓——”

剪刀咬合布帛的声音在寂静的柴房里格外清晰刺耳。沾血的布料被一层层剪开、剥落,露出底下同样被血浸透的白色里衣,然后是里衣下的皮肉。随着最后一片浸血的内衬被剪开,云老板的动作猛地僵住了!剪刀冰冷的尖端悬停在半空。

沈墨的左胸下方,靠近肋骨的位置,一个狰狞的、还在缓慢渗血的弹孔暴露在昏黄的光线下,皮肉外翻,边缘焦黑。但这并非让云老板僵住的全部原因。

在弹孔下方,紧贴着皮肤,被血浸透、紧紧压在内衬上的,是一本同样染满了暗红血污的薄册子。它的封面几乎被血糊住,但还能隐约辨认出那三个被无数人视为洪水猛兽的字迹——《新青年》!

云老板的手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他屏住呼吸,用染血的指尖,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掀开了那本被血黏住的、沉甸甸的册子。

扉页被浸透了,纸张变得绵软而脆弱,深红的血渍几乎盖住了所有字迹。然而,就在那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之上,几行用极细的狼毫小楷书写的批注,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了云老板的眼底。

墨迹被血水洇开,字迹有些模糊,却依旧清晰可辨:

“沈先生,戏可以假,血必须真。”

那字迹,云老板熟悉到骨子里——正是他闲暇时,在灯下翻看这本册子时,心有所感,随手写下的!

柴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两个扭曲拉长的影子。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和干草灰尘的气息混合着,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口鼻之上。

云老板跪在染血的干草堆旁,指尖还残留着翻开那染血扉页时的粘腻触感。那行浸在血泊里的小字——“沈先生,戏可以假,血必须真”——像烧红的针,反复刺扎着他的瞳孔。他缓缓抬起眼,目光从血淋淋的书页,移到沈墨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灰败,死寂,唯有眉心因巨大的痛楚而紧紧蹙着,形成一道深刻的沟壑。

沈墨……他认得这字。他认得!他不仅认得这字,他竟还贴身藏着这本书!在枪林弹雨中,在亡命奔逃时,在生死一线间!那冰冷的审视,那“当诛”的宣判,那轻描淡写的“都是唱本子”……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翻腾、碰撞,最终定格在沈墨袖口下那道狰狞的伤疤上。那伤,是为这个吗?为这本禁书?为他随手写下的、这离经叛道的批注?

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心防。那洪流里混杂着巨大的震惊、后知后觉的恍然、被欺骗的愤怒,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灼痛与酸楚。

就在这时,柴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急促的拍门声!

“云老板!云老板!您在里面吗?快!前面……前面来了好些黑皮狗!说是查……查逃犯!挨个屋子搜呢!”是阿元的声音,带着少年人无法掩饰的惊恐,穿透薄薄的门板。

拍门声如同丧钟,猛地敲碎了柴房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云老板浑身一震,仿佛从一场大梦中惊醒。他猛地低头,目光再次落回沈墨胸腹间那个还在缓慢渗血的、狰狞的弹孔上。那暗红的血,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刺得他眼睛生疼。

门外,阿元的声音带着哭腔,还在焦急地催促:“老板!快……快想想办法啊!他们凶得很!马上就要搜过来了!”

冰冷的剪刀还握在云老板汗湿的手中,金属的寒意透过皮肤,首抵骨髓。他盯着那锋利的尖端,又看向沈墨毫无血色的脸。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每一滴落下的血珠,都像是生命流逝的倒计时。

是剪开染血的衣衫,堵住那要命的伤口?还是……让这冰冷的剪刀,刺向更致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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