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姐在做完月子后就如期离开了。她走的那天，许静的脸上写满了失落和不舍，仿佛失去了一个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而我，这个在月子里被边缘化的奶奶，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悄悄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我想，也许没有了那个“科学育儿”的标杆在旁边时时对比，许静对我的态度能有所缓和，我也能真正地、不受拘束地亲近我的小孙女朵朵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我主动承担起了照顾朵朵的重任。喂奶、换尿布、给朵朵洗澡、哄她睡觉……这些在我看来再熟悉不过的活计，我做得格外用心，也格外小心，生怕出一点纰漏，又招来许静的白眼和挑剔。
然而，我很快就发现，我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许静对我的不信任，早己根深蒂固，甚至因为张姐的离开，而变得更加变本加厉。她像个时刻警惕的哨兵，我照顾朵朵的每一个细节，都在她的严密监控之下。
“妈，你冲的奶粉温度对不对啊？有没有用手腕试过？朵朵肠胃娇嫩，太烫或者太凉都会不舒服的。”我刚把奶瓶递到朵朵嘴边，许静的声音就从背后响了起来。
“妈，你抱朵朵的姿势好像不太对，她的脖子还没发育好，要托住！张姐不是教过你吗？”我刚把朵朵竖起来拍嗝，她又在一旁指点。
“妈，这尿布是不是该换了？别等朵朵屁股淹红了你才知道！张姐说，要勤换，保持干爽，不然容易得尿布疹。”我只是稍微晚了几分钟给朵朵换尿布，她就一脸的责备。
我感觉自己不是在照顾孙女，倒像是在参加一场永无止境的技能考核，主考官就是我的儿媳妇许静，而我，无论怎么努力，似乎都拿不到那个“合格”的分数。
更让我难以忍受的，是她对我那种近乎神经质的猜疑和防范。
朵朵有时候会吐奶，这在小婴儿身上是很常见的现象。可只要朵朵一吐奶，许静就会立刻冲过来，一把将孩子抢过去，然后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厉声问道：“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喂奶喂得太急了？还是拍嗝没拍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喂完奶要竖着抱半个小时，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我只能小声解释：“小孩子吐奶正常的，林波小时候也经常……”
“林波那时候是林波那时候！现在是我的朵朵！她的肠胃能跟你们那时候比吗？你们那时候喂养多粗糙啊！”她毫不客气地打断我。
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我给朵朵喂米糊的时候。朵朵快五个月了，开始添加辅食。我特意选了最细腻的婴儿米糊，用温水调得稀稠适中，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她。小朵朵吃得挺开心，小嘴巴吧嗒吧嗒的。可就在快喂完的时候，她大概是吞咽得急了点，突然呛咳起来，小脸憋得通红。
我吓坏了，赶紧把她抱起来，轻轻拍她的背。许静听到动静，像一阵风似的从房间里冲了出来，看到朵朵呛咳的样子，她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一把将朵朵从我怀里夺过去，然后，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充满了恶毒和怨恨的语气，对我尖叫道：“赵淑芬！你想害死我女儿是不是？！啊？！连口米糊都喂不好！你安的什么心！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想害死我女儿”这六个字，像六把淬毒的钢刀，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扶住了旁边的桌子，才没有瘫倒在地。我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愤怒和恐惧而面目扭曲的儿媳妇，只觉得遍体生寒。
“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朵朵她……”我想解释，可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你还敢狡辩！”许静抱着还在咳嗽的朵朵，眼泪和咒骂一起喷涌而出，“我看你就是个老不死的祸害！从我怀孕开始你就没安好心！是不是嫉妒我生了个女儿？是不是看我们一家三口幸福你不顺眼？所以才变着法儿地折腾我的朵朵？”
“你这种狠心的老虔婆，根本不配当朵朵的奶奶！我告诉你，从今天起，你离我女儿远一点！妈，你能不能别碰我女儿！听见没有！别再碰她！”她声嘶力竭地喊着，那一句“妈，你能不能别碰我女儿”，更是像一把重锤，将我打入了无底的深渊。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抱着朵朵，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我，那眼神，仿佛我真的是个会随时伤害她女儿的恶魔。
林波闻声赶来，看到这一幕，也是吓得不轻。他想劝解，想把朵朵接过来，却被许静一把推开：“你也是个没用的东西！连自己的妈都管不好！任由她来祸害我的女儿！你们母子俩，都是一丘之貉！”
接下来的日子，许静对我更是变本加厉。她不许我再插手任何关于朵朵的事情，甚至不许我靠近朵朵的房间。我每天能做的，就是在她和林波都上班，家里只有保姆（是的，她很快又请了一个白班保姆，专门负责做饭和打扫，但严禁保姆碰孩子）和朵朵的时候，偷偷地隔着门缝看上几眼。
只要许静在家，她就会像防贼一样防着我。如果朵朵哭了，她会立刻冲出来，恶狠狠地瞪着我，质问：“是不是你又偷偷跑去看她了？把她吓哭了？”
如果我不小心在客厅里咳嗽了一声，她也会大发雷霆：“你想把病菌传染给我女儿吗？安的什么心！”
那些曾经只是在激烈争吵时才会脱口而出的恶毒词语，如今也成了她的口头禅。“老不死”、“老祸害”、“扫把星”……各种难听的辱骂，像冰雹一样砸向我。有时候，她甚至会指着大门对我吼：“滚！给我滚回你那穷山恶水的破老家去！别在我眼前碍眼！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我每天都生活在恐惧和屈辱之中。我爱我的孙女朵朵，爱得深入骨髓，可这份爱，却成了许静攻击我、折磨我的利器。我怕她，怕她的猜忌，怕她的辱骂，更怕她那些莫须有的、能置人于死地的指控。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梦见朵朵在我怀里突然没了呼吸，梦见许静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杀人凶手。我从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衣衫，心脏狂跳不止。我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花白，脸上的皱纹也像被刀刻过一样，又深又密。
林波呢？他依旧是那个懦弱的“夹心饼干”。他会私下里跟我道歉，说“妈，对不起，许静她就是太紧张朵朵了，您别往心里去。”可他从来不敢当着许静的面为我说一句公道话。他的歉意，在我听来，是那么的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
我终于明白，这个家，己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许静对我的厌恶和憎恨，己经深入骨髓，不可能再有任何化解的可能。而我，这个所谓的“奶奶”，在她的眼里，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
“妈，你能不能别碰我女儿！”这句话，像一个永不磨灭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上。每一次想起，都疼得我无法呼吸。我看着自己这双曾经抱过无数孩子、也曾温柔抚摸过林波小脸的手，如今，却连碰一下自己亲孙女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这是一种怎样的悲哀和绝望啊！我守着这份深入骨髓的痛，数着日子，只觉得每一天都像是在地狱里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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