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波那句“我们离婚吧”，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却又在瞬间被无边的死寂所吞噬。他说完那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留下满地狼藉，和一个因为震惊和愤怒而面色铁青的许静，以及躲在房门后，心如刀绞的我。
那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许静没有像往常那样歇斯底里地咒骂，也没有再摔砸任何东西。她只是把自己锁在卧室里，很久很久，里面都没有传出任何声响。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是愤怒？是委屈？还是，也有一丝丝的后悔和茫然？但这些，都己不再重要。有些话一旦说出口，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弥补了。
林波一夜未归。我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我几乎一夜没合眼，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生怕错过他回来的任何声响。
第二天上午，林波回来了。他看起来像是老了好几岁，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胡子拉碴，浑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烟味和宿醉后的颓唐。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从卧室里走出来的、同样一脸憔悴的许静，只是默默地走进书房，拿出纸笔，开始写着什么。
我知道，他在写离婚协议。
离婚的过程，远比我想象的要漫长和艰难。没有了往日的争吵和辱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冰冷的对峙。他们像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在谈判桌上，为了各自的利益，寸土不让。
主要的焦点，集中在两个方面：朵朵的抚养权，和财产的分割。
许静的态度异常坚决，甚至可以说是冷酷。她坚持要朵朵的抚养权，并且要求林波净身出户。
“朵朵是我生的，她必须跟我！”许静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至于你，林波，你现在连工作都快没了，你拿什么养活朵朵？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争抚养权？”
“房子，”她冷笑一声，指了指我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首付是我爸妈出的，房产证上虽然有你的名字，但这些年房贷主要也是我在还。你对这个家有什么贡献？除了让我受气，让你妈来给我添堵，你还做过什么？你净身出户，己经是我对你最大的仁慈了！”
林波低着头，沉默地听着她的控诉和数落，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他那仅存的一点点反抗的勇气，似乎在那个爆发的夜晚，己经消耗殆尽了。
我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任人宰割的模样，心里又急又疼。我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劝他：“波子，你不能就这么算了！朵朵是你的亲骨肉，你怎么能轻易放弃她的抚养权？就算争不到抚养权，探视权你总要争取吧？还有这房子，首付是她家出的没错，可这些年你也一起还贷了，里面也有你的份额！你怎么能让她说净身出户就净身出户？你傻不傻啊！”
林波抬起头，看着我，眼神空洞而麻木。他苦笑了一下，声音沙哑地说：“妈，争？我拿什么跟她争？我现在这个样子，工作不保，身无分文，就算把朵朵判给我，我能给她什么样的生活？跟着我受苦吗？”
“至于房子，钱……”他自嘲地摇了摇头，“妈，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只要能尽快离开她，只要能摆脱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我什么都可以放弃。我累了，真的太累了。我不想再跟她吵，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深深的疲惫和绝望，那种对一切都己心灰意冷的认命，让我感到一阵阵的心悸。我知道，他是真的被伤透了，被这段失败的婚姻，被许静的强势和刻薄，折磨得体无完肤，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去抗争了。
“可是……”我还想再劝他。
“妈，您别说了。”他打断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哀求，“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我己经决定了。就这样吧，速战速决，对谁都好。”
我看着他，这个我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如今却像一株被霜打蔫了的禾苗，再也挺不起腰杆。我的心，像是被无数根细密的针扎着，密密麻麻地疼。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中，讨价还价，修改着那份薄薄的离婚协议。许静寸步不让，林波则是一退再退。最终的结果，毫无悬念——朵朵的抚养权归许静，林波可以每周探视一次；家里的所有财产，包括这套房子和大部分存款，也都归许静所有。林波，真正意义上的净身出户，只带走了几件自己的衣服和一些私人物品。
签离婚协议的那天，天气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我没有去民政局，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坐立不安。
傍晚，林波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离婚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是解脱，还是悲伤。他默默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把一件件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看着他把书架上的书一本本取下来，又放回去，最终只挑了几本。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波子……”我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哽咽。
他回过头，看着我，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妈，都办完了。”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我先找个地方住下，然后再慢慢找工作。”他说，“妈，您别担心我，我这么大个人了，饿不死的。”
我看着他，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说，却最终只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个曾经承载了我们那么多希望和梦想的家，如今，就这样散了。
我常常在想，林波和许静之间，到底有没有过爱情？我想，应该是有的吧。林波当初追求许静的时候，那份痴迷和执着，我看在眼里。许静选择嫁给林波，或许也曾有过一丝真情，或许也曾被他的老实和憨厚所打动。
可是，再美好的爱情，也经不起现实的磋磨和性格的碰撞。许静的强势、刻薄、自私，林波的懦弱、退让、逃避，就像两块坚硬的顽石，在日复一日的摩擦中，不仅没有磨合圆融，反而迸溅出无数伤人的火花，最终，把那点可怜的爱意，消磨得一干二净。
不是不爱，是无法再爱。当爱情变成了枷锁，变成了折磨，变成了彼此伤害的利器，那么，放手，或许才是唯一的解脱。
只是，这解脱的代价，未免也太沉重了些。它不仅毁掉了一个家庭，更可能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我看着林波那落寞而萧瑟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哀。我的儿子，他的人生，似乎从这一刻起，就要跌入一片未知的深渊。而我这个当母亲的，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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