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周六的“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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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周六的“刑罚”

 

第一次探视在林波心里凿开了一个洞,此后每个周六,这个洞就被重新挖开一次。我们全家人就这样被困在时间的牢笼里,看着那个伤口从最初的鲜血淋漓,慢慢结痂,又在下一次探视时被粗暴地揭开。仿佛一个永远无法摆脱的诅咒。

那像是一场被迫参与的、充满折辱的仪式,每周重复上演。一到周五,林波就会变得异常紧绷,像一只嗅到危险的动物,既警觉又绝望。他的指尖不停地在桌面上轻颤,眼神涣散,整个人被一层看不见的阴影吞噬。而当周六的探视结束,他从许静那里回来时,整个人便像被抽干了精气,瘫倒在沙发上,坠入更深的沉默,仿佛连时间都在他身上凝固了,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

我始终不敢开口询问探视的具体情形。只能从他愈发黯淡的眼神、逐渐消瘦的面容,以及那些原封不动带回来的、本要送给朵朵的零食和玩具里,拼凑出一次次无言的挫败。那些未拆封的糖果包装,那些崭新的玩偶标签,都像一把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我的心。那些未拆封的礼物像一个个无声的控诉,静静地躺在茶几上。

许静用制度赋予的权力,将探视变成了一场精心设计的羞辱仪式。她允许他每周踏入那个曾经的家,却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告诉他:你只是被法律勉强容忍的访客。那些刻意保持的距离,那些警惕的眼神,都在无声地宣告:你只剩下观看的权利,而不再拥有参与的资格。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在传递着这个信息。

林波的身体像一座正在崩塌的沙雕,轮廓日渐模糊。外套的肩线不断下滑,腰带不得不收紧一个又一个孔洞。而他的心灵,则变成了被核爆辐射过的土地,所有情感都在强光中瞬间汽化,只剩下一片了无生机的焦土,连最后一滴希望的露水都被蒸发殆尽。

我机械地重复着照料他的日常,就像一台锈迹斑斑却仍在运转的老式座钟。每当他抬起那张日渐凹陷的脸——那与老林如出一辙的眉眼和神态——我的胸口就会突然袭来一阵锐痛,几乎要让我踉跄。那些熟悉的轮廓像一面残酷的镜子,映照出被时光带走的岁月。夜深人静时,我总忍不住想:如果老林还在,看到曾经意气风发的儿子变成这副模样,该会怎样地心如刀绞?他会不会也像现在的我一样,被这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所吞噬?

这天,是第西个周六。林波依旧像前几次一样,沉默地准备,沉默地出门。这一次,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用他自己微薄的收入买的、小小的木制陀螺。那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玩的玩具,简单,却能带来纯粹的快乐。或许,在他心里,还存着那么一丝丝的幻想,希望能用自己童年的快乐,去敲开女儿的心门。他临走前反复着那个陀螺,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希望。

他走了。而我的心,也跟着他,去到了那个我再也无法踏足的、冰冷的"家"。我在厨房里机械地做着家务,思绪却早己飘向远方。

这一次,他回来得格外早。还没到午饭时间,我就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那声音比往常更加沉重,更加迟缓。我的心猛地一沉,知道情况不妙。

他走了进来,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难看,那是一种混杂着巨大悲痛和彻底死心的灰败。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嘴角微微抽搐,整个人像一具行尸走肉。他的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个小小的木陀螺,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仿佛要把所有的痛苦都挤压进那个小小的玩具里。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把自己摔进沙发,而是首挺挺地,在我面前站了很久。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然后,他慢慢地张开手,把那个小陀螺,放在了我面前的茶几上。陀螺表面有几道新鲜的划痕,像是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遭遇。

"妈,"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以后...别再让我带东西过去了。"

我看着他,不敢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话说完:"我今天...想陪朵朵玩。我拿出这个陀螺,想在地上转给她看。她刚开始,眼睛里有点好奇,还往前凑了凑。"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极度痛苦的神情。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就当她要伸出手来摸的时候,她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许静。许静什么也没说,她就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翻着一本全是外文的杂志。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可是,朵朵看见了。她看见了她妈妈脸上那种...那种冷漠的、不赞成的表情。"

"然后,朵朵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嗖'地一下就把手缩了回去。她转身跑开,从她的玩具箱里,抱出了一个许静给她买的、会说英文的洋娃娃,然后,就抱着那个娃娃,背对着我,坐在地毯的另一头,再也不看我一眼,也不看这个陀螺一眼。"

林波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变成了气声。

"妈,你知道吗?许静她...她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她只需要一个表情,一个眼神,就能让朵朵明白,什么是该亲近的,什么是...该远离的。"

"在那个家里,我,还有我带来的所有东西,都是'不好的','低级的','不该被喜欢的'。你儿子,那个小小的木陀螺,都像是带着病毒一样,让她和她的女儿,避之唯恐不及。"

他说完,便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墙,缓缓地滑坐到地上,双手抱着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这一次,他没有哭,可他那副样子,比任何声嘶力竭的痛哭,都更让我感到心碎。他的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将我们隔开。

我走过去,蹲下身,想拍拍他的背。我的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我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多余的。我们之间那短短的距离,仿佛成了世界上最遥远的鸿沟。

许静用最残忍的方式,给他上了最深刻的一课。她让他明白,血缘,在日复一日的、精心设计的心理隔绝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她要的,不是阻止他见女儿,而是要让他亲眼见证,他的女儿,是如何在他的面前,一点一点地,被塑造成一个完全不属于他的、另一个世界的人。这个过程缓慢而精确,像一场精心策划的心理实验。

这每周一次的探视,根本不是什么权利,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对他精神的、公开的处刑。每一次见面都在加深那道无形的鸿沟,每一次互动都在强化那种疏离感。

我看着地上的儿子,又看了看茶几上那个孤零零的、再也无法旋转起来的木陀螺,只觉得一阵阵的眩晕。陀螺表面的木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失落的故事。这个冬天,真的太冷了,冷得,似乎永远也不会再有春天了。窗外的阳光那么明亮,却怎么也照不进我们心里那个阴暗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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