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昭攥着红绸包裹的《忆绣图》残卷站在巷口时，晨雾还未散尽。
青石板路上的水洼倒映着她微抿的唇角，银镯在腕间轻晃，撞出细碎的响——那暗格里藏着陈慕远给的内存卡，还有前世所有冤屈的证据。
"绣云阁"的匾额被藤蔓缠得只剩半块"阁"字，朱漆门柱上的金漆剥落，像老人脱落的牙。
她伸手抚过门楣上的缠枝纹雕花木窗，指尖触到粗糙的木屑，记忆突然翻涌：七岁那年，祖父握着她的手在这窗下绣并蒂莲，说"绣坊的魂，在每根针脚里"。
"吱呀——"
推开门的瞬间，灰尘呛得她眯起眼。
昔日整整齐齐的绣绷东倒西歪，染线的陶瓮裂成碎片，墙角的老绣架还挂着半幅未完成的百子图，丝线被老鼠啃得七零八落。
她蹲下身捡起一截褪色的朱红线，线尾还留着前世自己的牙印——那时赶工绣寿礼，线太韧，她总爱用门牙咬断。
"喂！"
刺耳的男声惊得她手一抖，线团骨碌碌滚到穿制服男人脚边。
那男人叼着烟，帽檐压得低，鞋尖碾过线团："拆迁区不让进，听不懂？"
顾清昭弯腰拾起线团，指腹擦去上面的泥："我是顾清昭，绣云阁的后人。"她解开红绸，残卷上"绣云阁第七代传人顾承安"的落款在晨光里泛着旧纸的黄，"这是地契，还有祖传绣谱。"
"地契？"男人嗤笑一声，掏出手机划拉两下，"上个月刚批的商业用地规划，你这破院子早被开发商收了。"他伸手要抢残卷，顾清昭旋身避开，银镯撞在门框上发出脆响。
"陆总说了，识相的拿笔安置费走人。"男人吐掉烟头，鞋跟碾得火星西溅，"不然等推土机来了——"他眯眼扫过满地狼藉，"连你这破卷子都得进垃圾车。"
顾清昭攥紧残卷的手青筋凸起。
前世她被雪藏后，绣云阁就是这样被强拆的，当时她跪在废墟里捡绣线，被保安架着拖走。
此刻系统在识海震动，新解锁的"织梦绣影"技法在脑海里流转，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火。
"我会让它活过来。"她望着男人身后爬满青苔的照壁，声音轻却烫，"不是以废墟的样子。"
男人愣了愣，又骂骂咧咧掏出对讲机："老张，门口有个女的闹事，带两个人过来。"
顾清昭转身时，袖角扫过照壁上的水渍。
那痕迹前世她看了二十年，此刻突然想起祖父说过，照壁砖缝里嵌着初代绣娘的绣稿。
她摸出随身的细铜簪，轻轻撬动砖缝——一片染着茶渍的绢布飘落在地，上面歪歪扭扭绣着半朵云纹，针脚生涩得像学徒作品。
"顾小姐？"
身后的叫骂声突然低下去。
她拾起绢布塞进红绸，转身时眼底己漫上冷意："你们要拆的不只是房子。"她拍了拍怀里的残卷，"是六代绣娘的命。"
男人被她的眼神镇住，下意识退了半步。
首到远处传来推土机的轰鸣，他才反应过来似的吼："赶紧走！
不然连人带东西都扣下！"
顾清昭走出绣坊时，晨雾散了，阳光照在肩头。
她摸出手机订了辆快车，指腹反复着银镯——得先让系统看看那片云纹绢布。
工作室的台灯调到最亮时，顾清昭把残卷和云纹绢布并排放在系统扫描区。
淡蓝色的光幕升起，机械音在识海响起："识别中......检测到明代苏绣底本残片，激活'图纹解构'功能。"
她盯着光幕里跳动的金色丝线，呼吸逐渐急促。
云纹绢布上的半朵云纹被拆解成三十七种针法，断裂的部分像被春风吹开的藤蔓，迅速生长出完整的轮廓——那是朵九瓣如意云，每片云头都缀着极小的"绣云阁"暗记，和《忆绣图》残卷上的纹路严丝合缝。
"原品用途推测：万历年间宫廷女官常服领缘绣样。"系统音刚落，顾清昭的指尖就颤了。
前世祖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我们顾家，给宫里绣过衣裳"，她当时只当是老人说胡话，此刻看着光幕里复原的纹样，才明白那不是传说。
手机在桌面震动，是沈怀瑾的消息："顾小姐，上午十点方便吗？
想看看你说的绣坊。"
沈怀瑾的皮鞋踩过满地碎瓷片时，顾清昭正蹲在老绣架前。
他扶了扶金丝眼镜，目光扫过她手里的云纹绣样，突然顿住："这是......"
"明代苏绣的'锁鳞针'。"顾清昭抬头，见他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每片云鳞要绣七圈，第三圈和第五圈用不同捻度的丝线，才能在光线下显出层次。"
沈怀瑾蹲下来，指尖几乎要碰到绣样，又顿住收回："我在故宫见过类似的纹样，是万历孝端皇后的袆衣残片。"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资料，"上个月文化局在做非遗候选名录，苏绣项下列了七家，可......"他翻到最后一页，"都没有绣云阁的记录。"
顾清昭展开《忆绣图》残卷，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顾承安"三个字上："我祖父是第七代传人，解放后绣坊公私合营，后来......"她喉咙发紧，"后来家道中落，传承断了。"
沈怀瑾的手指划过残卷边缘的针脚："这些缠针的走向，和《天工开物》里记载的'活态绣法'一模一样。"他突然抬头，眼里有火在烧，"顾小姐，如果你能证明绣云阁的传承脉络，我可以帮你申请国家级非遗保护单位。"
"叮——"
工作室的门被撞开。
陆子昂穿着鳄鱼皮皮鞋踏进门槛，金链子在领口晃得人眼花："沈干部，这破地方有什么保护价值？"他扯了扯领带，目光扫过顾清昭，"顾小姐，我给的安置费是市场价三倍，别给脸不要脸。"
顾清昭站起身，将新绣好的云纹帕子展平在桌面。
丝线在灯光下流转，近看是现代简约的几何云，远看却能看出九瓣如意的轮廓："这是用'图纹解构'复原的明代云纹，绣云阁初代绣娘为宫廷设计的。"她抬头看向沈怀瑾，"沈干部，您说这算不算文化价值？"
沈怀瑾推了推眼镜："何止是价值。"他转向陆子昂，"根据《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法》第二十条，涉及非遗传承场所的拆迁需经专家评审。
顾小姐的申请一旦通过，这院子就是文物保护单位。"
陆子昂的太阳穴跳了跳，盯着云纹帕子的眼神像要烧出洞："我不管什么法律，傅氏集团都签了开发协议......"
"傅氏？"顾清昭挑眉，"傅砚之知道你们拆的是非遗古宅吗？"
陆子昂的脸瞬间涨红，他扯了扯领口，转身时踢到了绣架。
老木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却没倒——顾清昭在下面垫了块青砖，像前世无数次她垫起要倒的绣绷那样。
"行，算你狠。"陆子昂摔门而出，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来。
沈怀瑾整理着资料，突然抬头笑："顾小姐，明天文化局非遗处的人要开预审会，你准备一下。"他把云纹帕子小心收进文件袋，"这东西，得让专家们看看。"
顾清昭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转身看向窗外。
阳光穿过老绣架的影子，在地上投出一片云纹。
她摸出银镯里的内存卡，指尖轻轻碰了碰——等预审会结束，该让某些人听听这录音了。
手机在桌面震动，是傅砚之的消息："需要我派人接你去文化局吗？"
她低头打字："不用。有些路，得自己走。"
窗外的风掀起半幅绣帘，露出墙角那截被她捡回的朱红线。
线尾的牙印还在，像朵小小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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