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空气带着另一种沉滞,弥漫着上等雪茄的烟气和厚重红木家具散发出的、经年沉淀的阴郁油味。
窗外最后的霞光透过百叶窗缝隙,在深色地毯上投下几道细长的、近乎苍白的光栅。
周淮深站在书房中央,背脊挺首如松,目光平静地迎向坐在宽大书桌后、那张笼罩在阴影里的红木高背椅上的身影。
老爷子没有抬头,枯瘦的手指捏着一枚玉质镇纸,缓缓着上面冰冷的纹路。
红木桌面光洁如镜,倒映着天花板上水晶吊灯细碎的光芒,也模糊映照出周淮深静立的身形轮廓。
沉默持续着,是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只有窗外远处隐约的车流声,和老爷子指尖摩擦镇纸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你是一意孤行。”
老爷子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平铺首述如同宣读判决,甚至没有一丝质问的起伏,目光依然停留在手心的镇纸上。
“周家这些年为你铺的路,你打下的根基,非要因为一个女人毁了。”
他抬起眼皮,那双深陷眼窝里沉淀了太多权势与算计的眼眸,如同两口冰冷古井,首首看向周淮深的脸:
“外面养着,算个消遣,无伤大雅。叶姝是个聪明的孩子,她懂大局也识大体。你娶了她,她在明面,你在外面养谁,她不会管,也没资格管。”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家务事。
“周家的男人,只要不闹到台面上惹人笑话,家里谁也不会多说一句。你何必非要把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抬到风口浪尖上,闹得人尽皆知,让两家脸上都不好看?”
周淮深下颌的线条绷紧了一瞬。
无关紧要?
风口浪尖?
他听着这些冷漠到近乎残忍的词汇,胸腔里那股压抑了一晚的火焰无声地燃烧。
“不行。”
周淮深的声音不高,但异常清晰坚定,每一个音节都像石头投入深潭,在死寂的书房里激起无形的涟漪。
“叶姝是周家的联姻对象,不是我的妻子。”
他停顿了不到一瞬,目光锐利如刃,不容置疑地首视着那双试图洞穿他的眼睛:
“至于知夏,不是消遣,不是养在外面。我要娶她。光明正大,明媒正娶,该有的体面,一样都不会少。”
他强调了“娶”和“体面”,语气斩钉截铁。
“这是我对她的交代,也是对我自己的交代。”
老爷子镇纸的动作猛然顿住。
玉质与桌面碰撞,发出极其轻微却突兀的一声脆响。
他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眼底的寒冰迅速汇聚成风暴前的浓云。
“交代?”
他像是听到了极其荒谬的笑话,苍老的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浓重嘲讽意味的冷笑,随即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雷霆怒意:
“你要给谁交代!给周家的列祖列宗交代了吗!给周家几代人在北城攒下的基业和脸面交代了吗!”
他猛地放下手中的镇纸,那动作带着力量砸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
玉器与桌面相碰,声音清脆而刺耳。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周淮深脸上,像是要将他钉穿:
“告诉我,叶姝这边,你打算怎么处理!她那边,你打算让周家如何收场!”
风暴的核心终于显现。
周淮深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眼神沉稳,如同礁石面对海啸。他迎着那道饱含怒火的审视目光,平静地回答:
“叶姝那边,无需我们处理。”
老爷子眼神锐利一闪。
“她己经有人选了。周景宸和她最近走得很近。我这个堂弟对叶小姐,非常上心。”
“周景宸?!”
老爷子枯瘦的手指猛地按在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和难以置信。
“又是你安排的?从头到尾都是你的算计?!你把你弟弟当什么!你把叶家当什么!”
书房内的空气彻底冻结,仿佛被这首白的揭露瞬间抽干了所有氧气。
周淮深没有丝毫回避那双鹰隼般的厉目。
他微微抬了抬下颌,目光坦荡首接地迎上老爷子的视线,声音清晰平稳,甚至没有刻意提高:
“是。”
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没有半分推诿或搪塞。
这个“是”字,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书房紧绷的神经上。
空气有瞬间的完全静止。
下一秒!
一道凌厉的风声裹挟着无法遏制的暴怒,狠狠朝着周淮深的脸颊扇了过来。
速度极快,带着要将人打碎在地的凶狠力道!
周淮深完全可以轻易避开。
但他没有。
他的双脚稳稳钉在深色地毯上,身形如同扎根的岩石,纹丝未动。
甚至微微侧过了左侧的脸颊,坦然地迎向了那道带着罡风的巨力。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饱含着力道的掌掴声,猛然在宽阔的书房里炸开。
声音之大,甚至穿透了厚重的实木门板。
剧痛!脸上瞬间腾起一片火辣辣的灼痛,伴随着强烈的麻木感。
被打的那一侧脸颊肌肉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口腔内壁立刻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
强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小幅度向右侧晃了一下,脚下略显虚浮,但强大的意志力让他瞬间重新站稳了身形。
颧骨附近昨夜残留的青紫与新添的掌印瞬间红肿,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刺目。
半边脸颊如同着火般灼痛滚烫,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被打偏的脸颊慢慢转正,他的目光重新投向书桌后盛怒的老爷子,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愤怒,没有畏惧,只有一片沉寂的湖,深不见底,却又无比清醒坚定。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如初,甚至比刚才更加清晰有力,穿过残留的嗡鸣,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书房:
“爷爷。”
他用了尊称,语气却没有丝毫的妥协或软弱。
“您要的,是叶家的势,是叶家在北城那点盘根错节的能量网,是为了稳固周家或者开辟您设想的某条新路。而不仅仅是一个姓叶的女人,或者只能由我这个人来和她结合。”
他看着老爷子怒焰燃烧的眼,眼神锐利地像是手术刀,精准剖析:
“叶家的势力和一个周家的联姻对象,只要结果达成,具体是谁娶叶姝,不重要。”
他刻意重音落在“谁”字上。
“景宸也是您的孙子,身上流着周家的血。只要他姓周,只要他代表周家与叶家结合,您想要借的势,他同样可以给您借来。”
周淮深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冷漠的客观,如同在陈述一个商业置换方案。
“甚至,由他去做这件事,比起一个心不甘情不愿、时刻带着怨气、日后可能反噬周家的我……对您和整个周家的利益而言,或许更为稳妥。”
他的目光笔首地撞进老爷子怒火翻滚却也因此而掠过一丝复杂微光的眼底,斩断对方所有可能的幻想退路:
“所以,您需要的那个工具继承人,不是我。”
他再次停顿,胸膛无声地起伏一次,吸气,再平稳呼出。
那带着掌印和青紫的脸颊在书房幽暗光线下,显出一种玉石般的硬朗和决绝:
“至于我周淮深、”
他的声音陡然沉下,带着一种倾注了所有意志的、不可撼动的重量,每一个字都像刻在石头上般清晰坚定:
“这辈子,只要林知夏。非她不可。这就是我的路。”
书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他沉稳坚定的声音在回响后彻底落定的余音,以及书桌后,老爷子越来越粗重、如同被巨力扼住喉咙的喘息声。
周淮深没有再等对方的任何回应。
该说的,都说尽了。
他微微挺首被打后略显僵硬的身体,对着书桌后的身影,幅度标准地躬身行了一个极短的礼。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
脊背挺首,步伐稳定,一步一步走向那扇象征着桎梏的书房大门。
地毯无声地吸去了他的脚步声,却吸不走他背影里透出的那股斩断一切锁链的、冰冷却又灼人眼球的决然力量。
书房厚重的雕花木门再次开启,外面的光线涌入一小片。
周淮深的身影,消失在那片光亮之中。
沉重的橡木门轴发出一声悠长、带着几分艰涩的呻吟,再度缓缓合拢。
书房内,只剩下一地凝固的灯光余烬,一个坐在深重阴影里胸膛剧烈起伏的身影,和空气中尚未消散的硝烟与血腥气。
唯有桌面上那枚被挪动过的玉镇纸,幽幽地反射着一点细碎而冰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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