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霖玉敛去笑容，眼睫轻轻一颤，她神情郑重，抬眸望向祁墨白。
“周御史是我祖父曾经的得意学生，只是不显示于人前。我也是前几日收到祖父密信才得知的。”
“祖父他不忍周御史落得这么个结局。”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
“并且我也觉得周御史也不应该落得这个结局。”
听到宋霖玉的话，祁墨白连日来紧绷的神情陡然一松，鼻尖蓦地涌起一阵酸涩。
自师父失踪出事那日起，京城中的众人仿若这一切未曾发生，对此缄口不言。
他奔走多地，京兆府、刑部、御史台、登闻鼓楼，一处都不曾放过。
他哀求多人，京兆尹、御史大夫、刑部尚书、自己的父亲，甚至是陛下，皆恳切相求。
然而，众人皆敷衍了事，就只因作恶之人乃是位高权重的成王。
甚至就连陛下，这天下之主，也敷衍塞责包庇成王，不肯为师父主持公道。
长久以来，他自觉孤立无援，孤军奋战。
如今，骤然听闻有人始终关怀着师父，理解师父的遭遇，他的心中如翻江倒海般，五味杂陈。
宋霖玉接过流春新递过来的伞，似是解释完了，转身往宫殿的方向走去。
温暖精致的鹿皮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是雪在低语，又似是她的脚步奏响的独特旋律。
“祁大人可曾读过我母亲所编纂的《诗词赋论》中张载所写的《横渠西句》？”
宋霖玉望着眼前银装素裹、庄严肃穆的宫殿，忽然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只是语气平和却又带着几分郑重地轻声问道。
祁墨白微微一怔，《诗词赋论》乃家喻户晓之书，他自然是读过的。
只是未曾料到，眼前这位少女竟是己故叶相宁扶霜之女，如今京城最为引人瞩目的人物——宋霖玉。
“读过。”祁墨白虽然有些惊讶，但也很快整理思绪答道。
“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宋霖玉边缓缓念着，边伸出手去接那落下的雪花，几片晶莹的雪花悄然落入掌心。
“我还小的时候，阿娘告诉我，她己经做了第三句，正努力的去做第西句。”
“而第一句和第二句，是要靠有风骨的文人墨客和有魄力的武者侠客去做的。”
说到这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再度开口，语气却是说不出的坚定。
“周御史，正是如我阿娘所说的，那一类为生民立命的人。”
“你信我，周御史的尸身，我会帮你要回来。”
“令师的公道，我帮你讨。”
宋霖玉握手成拳，那几片雪花在她手中很快就化成了一滩莹润的雪水。
宋霖玉温暖而坚定的话语传入耳中，那一瞬间，祁墨白觉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唯有那些话语在他心间回荡。
内心里之前那些不被理解的痛苦和死死压住的愤慨就像一把沉重的枷锁。
而此刻，宋霖玉的话如同一把钥匙，将这把枷锁打开。
“至于我自己为什么救你？”
她手持那把绘着淡雅梅花的油纸伞，伞面在风雪的轻抚下微微颤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她身姿挺拔，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入那漫天风雪之中。
“为众抱薪者，不可使其溺毙于风雪。”
这句话她说的坚定有力，全然不似最开始救他时那漫不经心的语调。
无论是为国为民，刚正不阿，大公无私却惨遭毒手的周德贤；还是宁遭冷眼嘲笑，打压算计，孤立无援，却依旧傲然刚劲，为师父报仇的祁墨白。
他们，都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这世间，总要有人站出来，也总有人站出来。
那些不曾透光的角落，那些无人在意，被压迫，被忽视的人们，总有像周御史那样的人在为他们而努力着。
而勇敢站出来的周御史，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权力的旋涡里。
不愿意，不可以，也不能。
“错的，是这被滥用的，吃人的强权。强大而又无情的权力体系”
最后的两句话声音细微，随着一声轻叹一起融入风雪，并没有人听到。
漫天风雪中，宋霖玉脊背挺首，步伐缓慢却坚定，稳步向前走着。
如瀑的青丝伴着水红色的衣裙随风轻摆，似一朵傲然挺立在凛冬的红梅。
衣袂翩翩，宛若谪仙。
佳人远去，只留清脆坚定的声音在雪中消散。
祁墨白望着那道愈行愈远地背影，深邃的眼眸中透出复杂的情绪。
许久，一道虚弱却又坚定的话砸落于地。
“我，欠你一条命。”
纷纷洒洒的雪花继续飘落，雪花片片落地。某种说不清去道不明的东西在祁墨白心底触底，悄然生根发芽。
太和殿外，宋霖玉稳步迈上最后一级台阶。
站定，她微微抬眸，看着眼前庄重又壮丽的宫殿，心中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流春收了伞，侍奉在身边。
“参见小宋大人，陛下接到您要回来的信，估摸着就是今早到，特意吩咐奴才在门口等着您呐~”
门口的大太监见着她，脸上忙堆起讨好的笑，上前恭敬的说道。
宋霖玉微微颔首，轻启朱唇。
“有劳公公了。”
她目光轻扫身旁的流春，流春心领神会，上前给那公公塞了个装满银子的锦袋。
流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轻声说道。
“公公在此通传辛苦了，这整日里在这宫墙内外来回奔波，不知费了多少心力。这点心意，还望公公收下，就当是我们略表寸心。”
那太监眼里闪过一丝贪婪的光，眯起小眼睛，脸上也堆满喜悦的笑。
他嘴里一边说着“使不得使不得”，可那伸出的手却以极快的速度将锦袋拢入袖中，动作娴熟得好似经过无数次的演练。
当他的手触碰到锦袋，感受到里面银子沉甸甸的重量时，他的脸瞬间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
那一脸不值钱的狗腿模样，惹得流春都暗暗咋舌。
看着宋霖玉依旧笑着盯着自己，收好锦袋的公公十分上道。
他轻轻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开口询问：“小宋大人可是想知道些什么事？”
宋霖玉暗感这公公懂事，于是也不含糊，用眼神示意流春。
流春立刻走上前，微微欠身，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
“公公，这边请。”
三人朝着旁边的拐角处走去。
那拐角处被一丛竹子半掩着，翠竹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宫廷里不为人知的秘密。
到了拐角处，宋霖玉微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然后开口将心中的问题问了出来。
那公公听完宋霖玉的问题后，原本堆满笑容的脸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神情也升起一丝怪异。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和不安，嘴唇微微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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