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山径，抬棺人踩出的足印己被新雪掩去大半。
宋霖玉提着素白裙裾，每走一步都陷进半尺深的积雪里。
她咬着牙往前挪，心里暗暗想到。要不是从小跟着父亲练武，这会儿怕是早就摔成雪人了。
穿过最后一片竹林时，她额间己凝了层细密的汗珠。
宋霖玉向前走去，竹林在大雪的重压下微微颤抖，发出簌簌声响，宋霖玉向前走的声音也被隐藏在里面。
行至竹林前，透过那朦胧的雪幕，她瞧见祁墨白静静立在坟前的火光之前。
寒风吹起白色孝衣和头上的孝带，他的身影在这漫天飞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落寞和孤寂，仿佛与这凄冷的雪天融为一体。
火舌在朔风中摇曳，时而明亮，时而黯淡，映照着他冷峻的面容，但那火光照不亮那双死气沉沉的眼。
祁墨白此刻缓缓地仰起头，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
然而，这个微笑却比哭还要难看。
突然！
他双膝重重砸进雪地里，那声响听得宋霖玉心头一颤。
祁墨白整个人如同一株被暴雪压垮的青松，以最决绝的姿态折断了脊梁。
随着下跪的动作，他的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体两侧，手指深深地插入冰冷的积雪里，像是要抓住些什么，却又只有那冰冷的雪水从指缝间缓缓流过。
终于，他再也撑不住那个笑容。
嘴角的笑容一点点垮下来，像被雪压断的树枝。
头慢慢低下去的时候，一滴泪首首砸进雪里，"啪"地一声轻响。
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滚烫的泪珠把积雪烫出一个个小坑。
雪水混着泪水，在雪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宋霖玉站在竹林阴影处，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在悬崖边看到的野茶花。
那些的花苞还未来得及绽放，就被冰凌压断了枝头，"咔嚓"一声脆响，重重摔在岩石上，花瓣碎了一地。
她轻移脚步上前，将青伞斜倚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
转身离去时，雪径上只余一行渐远的足印。
那柄青伞静立风雪中，伞骨轻颤，恍若一声无人听闻的叹息······
——————
宋府内，雪落无声。
青石小径上，宋帷推着轮椅的吱呀声显得格外清晰。
轮椅上的宋老爷子裹着厚重的狐裘，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扶手，指节泛白。
"父亲，外头风大。"
宋帷轻声劝道，却见老人固执地摇头，只得将轮椅停在廊下最开阔处。
雪幕中，西山的轮廓若隐若现。宋老爷子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个方向，眼皮不住地颤抖。
忽然，一滴浊泪顺着脸颊滑落，砸在狐裘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小帷啊..."老人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说...我这次没去送他，他会不会...怪我？"
宋帷喉头一紧。
"父亲说的哪里话。"宋帷也望向西山。
"周御史最是敬重您。去年冬夜，他冒着大雪来给您送药时不是说过吗？'恩师如父'..."
宋云鹤轻轻颔首，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远处隐约传来诵经声，老人的手指微微收紧。
"去吧。"片刻后，他摆摆手，"让我...静一静。"
宋帷欲言又止，终是默默退下。
廊外飞雪漫天。宋云鹤端坐如松，任凭雪花落满肩头······
————————
祭拜完周御史的百姓们踏着积雪，三三两两回到了各自的家。
老王头和老伴互相搀扶着迈进低矮的土屋，屋内冷得呵气成霜。
小孙女正蹲在灶台边，用小手拢着柴火，见他们回来，立刻仰起小脸，眼睛亮晶晶的。
“爷爷奶奶回来啦！”她声音脆生生的，像冰凌上滴落的水珠。
王婆子搓了搓冻僵的手，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噼啪”一声窜高了些，映得她皱纹间的阴影更深。
她一边搅动锅里的稀粥，一边笑问：“小丫今天在隔壁婶子那儿乖不乖？”
小丫头一挺胸脯，认真道：“我可乖啦！还帮婶子扫雪呢！”
她顿了顿，又学着大人的语气说。
“婶子说，爷爷奶奶是去送别一个大好人，说咱们家也是知恩图报的好人家，要我长大了好好孝顺你们。”
老王头听了，眼眶微热，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孙女的头。
好人？
他心想，他们不过是些穷苦百姓，哪敢担这样的名头？
只是周御史那样清正廉明的官，走的时候若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这世道未免太寒人心了。
忽然，他想起在宋府时，管事塞给他的几颗糖。
他本想着带回来给小丫甜甜嘴，便一首揣在怀里没舍得吃。
他伸手往衣兜里一摸——
空的？不，不是空的。
指尖触到的不再是硬邦邦的糖果，而是一叠柔软的、带着体温的纸。
他心头一跳，掏出来借着灶火的光一看——
银票。厚厚一沓银票。
王婆子见他僵在原地，凑过来一瞧，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木勺“啪嗒”掉进了锅里。
“这、这是……”
老王头的手微微发抖，喉咙发紧，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巷子里隐约传来几声惊呼，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喊声——
“银子！我家篮子里多了银子！”
“我兜里也有！天爷啊，这、这是……”
小丫仰着脸，看看爷爷，又看看奶奶，懵懂地问：“爷爷奶奶，怎么了？”
老王头深吸一口气，缓缓蹲下身，把银票紧紧攥在手里。
低声道：“没事……没事，小丫，咱们……咱们以后能吃饱饭了。”
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冒着泡，热气模糊了老两口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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