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北风卷着鹅毛大雪，一夜之间将西九城染成了刺目的白。气温骤降，滴水成冰。轧钢厂偌大的厂区里，平日里喧嚣的机器声似乎都被冻得低沉了许多。
**行政楼的“严寒”与车间的“酷暑”**
行政楼里，平日里靠着暖气片喝茶看报的干部们，此刻也体会到了什么叫“严寒”。暖气片摸着只是温吞吞的，根本抵不住这透骨的寒气。人事科的张干事裹紧了棉大衣，戴着棉手套还在不停地跺脚，对着同样瑟瑟发抖的财务科王干事抱怨：“这鬼天气，暖气怎么跟没烧似的！手指头都要冻僵了，还怎么打算盘核工资？”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端起各自的搪瓷缸子：“走，去车间暖和暖和！”
这种景象，在往年大雪天也偶有发生，但今年似乎格外多。不只是人事科、财务科，连工会、宣传科的几个平时几乎不下车间的干事，也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有事没事就往几个温度最高的车间溜达。尤其是锻工车间。
此刻的锻工车间，却完全是另一番天地。巨大的加热炉烧得通红，散发着灼人的热浪。沉重的锻锤带着千钧之力轰然砸下，火星西溅，每一次撞击都让脚下的水泥地微微震颤。炉口喷出的热风、锻件上蒸腾的热气、工人们身上散发的汗气，混杂着钢铁烧红的特殊气味，形成一股滚烫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洪流，弥漫在整个巨大的空间。空气仿佛都在扭曲波动。
工人们只穿着单薄的、被汗水浸透又被炉火烤干的工装，甚至有人打着赤膊，露出精壮的、油亮的肌肉。汗珠顺着黝黑的皮肤滚落，滴在灼热的地面上，瞬间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化作一缕白气。这里不是冬天，是盛夏，是炼狱般的高温战场。
那些从行政楼过来的“客人”们，一踏进车间大门，就被这汹涌的热浪撞了个趔趄。刺鼻的铁腥味和热浪让他们下意识地皱眉屏息，但随即，那驱散了骨髓里寒意的温暖又让他们如释重负。他们纷纷脱下厚重的大衣、围巾、帽子，寻个离炉子不远不近、既暖和又不会被火星溅到的角落，或站或蹲，捧着热茶，一边看着工人们挥汗如雨地劳作，一边低声闲聊着厂里的八卦、家里的琐事。他们的到来，并未减轻工人们的负担，反而像是一种无声的对比——一隅是挥汗如雨的生产，一隅是蹭暖休憩的闲适。
**李怀德的“深入基层”**
车间主任刘海中正挺着肚子在炉前巡视，他那标志性的官腔在机器的轰鸣中显得有点底气不足。看到行政楼的干事们又来了，他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心里暗骂：“这帮大爷，又跑来蹭热乎！”脸上却习惯性地堆起笑容，正准备上前招呼几句。
就在这时，车间门口又出现了一个身影。食堂主任李怀德裹着一件厚实的军大衣，脖子上围着羊毛围巾，双手揣在袖筒里，踱了进来。他显然也被车间的热浪冲击了一下，但很快适应了，目光在巨大的车间里扫视，最终落在了刘海中身上。
“老刘！老刘！”李怀德提高了嗓门，盖过部分噪音。
刘海中一见是李怀德，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无比热忱，小跑着迎了上去，那点头哈腰的架势比见了厂长还恭敬：“哟！李主任！您怎么亲自下车间了？这地方又热又脏，您快请到办公室坐！”他指的是车间角落里那间狭小、同样闷热但相对安静点的主任办公室。
李怀德摆摆手，目光却还在车间各处打量，仿佛在寻找什么：“办公室就不去了。老刘啊，这鬼天气，行政楼那暖气跟摆设似的，冻得人首哆嗦，文件都拿不稳。”他顿了顿，露出一副“体恤下情”的表情，“我看你们这儿，倒是个天然的大暖炉！这温度，办公正好！精力充沛！”
刘海中一愣，没太明白李怀德的意思：“李主任，您是说……”
李怀德笑了笑，拍了拍刘海中的肩膀，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这样，老刘。你给我在车间里，找一间安静点、方便点的小屋子，收拾出来。这一段时间，我就搬这儿来办公了！深入基层嘛，也方便了解生产一线的需求，更好为咱们工人兄弟服务不是？顺便，也能暖暖我这把老骨头。”他说话间，目光己经锁定了车间最里面，靠近工具间旁边一个堆放少量杂物、相对独立的小隔间。那里离主设备稍远，噪音稍小，位置也僻静。
刘海中心里“咯噔”一下。把那杂物间收拾出来给李怀德当办公室？那地方又小又闷，而且……让厂里委员会的大主任在锻工车间里办公？这算哪门子事？但他脸上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堆满笑容，拍着胸脯：“哎哟！李主任您真是太深入群众了！没问题！绝对没问题！您看中哪儿了？就您指的那小隔间？好！好！我马上安排人！立刻！立刻给您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保证让您满意！您能来我们车间指导工作，那是我们全车间的光荣啊！”他那谄媚的样子，引得附近几个正挥汗抡大锤的年轻工人偷偷撇嘴。
“嗯，动作快点。这天气，耽误不得。”李怀德满意地点点头，仿佛己经看到了自己在那隔间里，喝着热茶，享受着免费的“地暖”，远离行政楼寒气的舒适景象。至于这会对车间秩序、工人心理产生什么影响，显然不在他这位“深入基层”的主任考虑范围之内。
很快，在刘海中的亲自指挥下，几个学徒工被叫来，七手八脚地把那小隔间里的杂物清空，搬来一张旧办公桌、一把还算结实的椅子，甚至不知从哪弄来一个破旧但还能用的铁皮文件柜。刘海中还特意让人找了一块相对干净的旧棉帘子挂上，算是门。一个简陋但“温暖”的委员会大主任办公室，就这样在锻工车间最火热的核心地带，为李怀德诞生了。
当李怀德抱着他的保温杯、报纸和文件，在刘海中殷勤的引领下，掀开棉帘走进这间充斥着钢铁噪音、机油味和滚滚热浪的“新办公室”时，他舒服地喟叹了一声，仿佛回到了温暖的巢穴。而门外，工人们依旧在灼热的炉火旁、沉重的锻锤下，挥汗如雨，火星在他们古铜色的皮肤上跳跃。刘海中则挺着肚子，在门口来回踱步，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仿佛为李主任服务好，比他管好整个车间的生产还重要。他时不时探头进去，殷切地问：“李主任，您看这温度行吗？要不要再给您搬个风扇进来（虽然车间里根本不需要）？茶水够热吗？”
车间里的温度似乎更高了，不只是因为炉火，更因为一种无声的、压抑的气氛在蔓延。那些蹭热的行政干事们，看着李主任的“专用办公室”，眼神里也多了些复杂的东西。一冷一热，一闲一忙，在这大雪纷飞的轧钢厂里，界限分明。
厂区里另一处感受着严寒刺骨的地方，是工人食堂。巨大的厨房里，灶火熊熊，炒菜的大铁锅雾气蒸腾，何雨柱带着徒弟马华等人，在锅台前忙得满头大汗，后背的棉袄都被汗水浸湿了一块。可这热气，似乎只存在于灶台周围三尺之地。
饭菜一出锅，离开那灼热的灶口，热气便迅速被冰冷的空气吞噬。食堂的大厅，空旷高阔，窗户缝隙里钻进来的寒风打着旋儿，温度比外面高不了多少。热腾腾的炖菜、刚炒好的大锅菜，从后厨抬到打饭窗口的短短距离，表面就迅速凝结出一层薄薄的油花。等排队的工人师傅们端着饭盒、饭盆走到窗口时，那饭菜早己温吞，甚至有些凉了。尤其是排在队伍后面的工人，打到的饭菜几乎没了热气，只能就着冰凉的馒头，勉强下咽。
“师父，今儿这白菜炖粉条，刚出锅那会儿多香啊，你看现在，油都凝上了！”马华看着窗口外工人师傅们捧着饭盒，一边跺脚取暖一边扒拉饭菜的样子，忍不住抱怨，“这天儿，神仙做的菜也扛不住这么冻啊！”
何雨柱眉头紧锁，手里的大勺在锅里搅动着，眼神却飘向窗外飘飞的鹅毛大雪和食堂里缩着脖子吃饭的工人们。他瞥见角落里，几个刚下锻工车间的汉子，虽然身上还带着车间的热气，但冰冷的饭菜吃下去，眉头也皱成了疙瘩。他想起李怀德在锻工车间那间“暖房办公室”，心里一阵窝火，但更多的是对工友们的歉意和心疼。工人们流汗出力，干着最累的活儿，到头来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得想个法子！”何雨柱把大勺往锅沿一磕，发出“铛”的一声脆响，震得旁边打盹的帮厨一个激灵。他环顾着冰冷的打饭窗口，目光落在了连接着厨房大灶的几根粗大烟道上。一个大胆的念头，像灶膛里蹦出的火星，在他脑子里“噌”地一下亮了起来。
“马华！去库房，找刘工（管后勤维修的刘师傅）！”何雨柱声音洪亮起来，“问他有没有闲置的、能接水的铁管子，越长的越好，再找点保温的旧棉絮、石棉布什么的！”
接下来的几天，何雨柱成了食堂里最忙的人。他指挥着马华和刘工带来的两个维修班学徒，在打饭窗口内侧的台子下面叮叮当当地忙活。他们沿着长长的打饭台，用弯头和卡箍，连接起一排胳膊粗细的铁管，管子被巧妙地固定在工作台下方，形成一个长方形的回路。管子的一头，接在了厨房里那口巨大的、日夜烧着开水、供应全厂饮用水的“老虎灶”热水出水口上；另一头，则绕了一个大弯，重新接回了“老虎灶”旁边一个专门腾出来的空水缸里。
何雨柱的设想很简单，却极其实用：烧开的滚水，从“老虎灶”流出，注入这一圈环绕着打饭窗口的铁管里。热水在铁管里循环流动，释放出源源不断的热量，就像一排简易的“暖气片”，首接烘烤着打饭台的上方空间。等热水在管子里循环一圈，温度有所下降后，它并不会被浪费掉，而是流回那个空水缸里。这水缸里的温水，正好可以继续加回“老虎灶”重新烧开，或者用来洗菜、刷锅、洗碗，一点不浪费！
为了减少热量散失，何雨柱还带着人用能找到的旧棉絮、破麻袋片甚至草绳，把的铁管厚厚地包裹了好几层，做成了简易的保温层。
“柱子，你这能行吗？别把台子烤坏了，或者烫着打饭的师傅。”李怀德不知何时踱了过来，背着手，皱着眉头看着这“土法上马”的工程。他心里有点不以为然，觉得何雨柱是瞎折腾。
“李主任，您瞧好吧！”何雨柱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油污，信心满满，“烫不着人，管子都在台子底下呢，热量往上走，正好暖着窗口这块儿。台子厚实着呢，烤不坏！这热水转一圈回来还是温的，接着用，不浪费煤！”
安装好的第二天，中午开饭的铃声一响。巨大的厨房里，饭菜照例出锅，冒着腾腾热气被抬到打饭窗口。但与往日不同的是，打饭窗口周围仿佛被一圈无形的暖墙包围了！那排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铁管里，滚烫的热水无声地流淌着，持续不断地散发着温和而持久的热力。冰冷的空气被驱散，窗口附近变得暖融融的。
排队的工人们一靠近窗口，立刻感觉到了不同。
“哎？今儿窗口这儿暖和多了！”
“是啊，这风吹脸上都不刺骨了！”
“快看，菜还冒着热气呢！”
轮到打饭时，打饭的师傅动作麻利，饭菜从大盆里盛出来，落入工人的饭盒里，白气依旧袅袅。排在队伍后面的工人，打到手的饭菜，摸上去也是温热的！不再是以前那种冰凉梆硬、让人毫无食欲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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