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彬家里，少年正跟随着父母一起对着家里嵌入墙壁内的金佛，虔诚又不虔诚的跪拜，三根佛香过头顶，一拜又一起，嘴里念叨着喷薄的欲，转身又念叨着耶稣保佑。
“张彬你好，不用紧张，我们就是来找你了解一下你同学的情况。”吴芷带着亲切的微笑，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种严肃的，家长口中常常用来吓唬小孩的警察。
“你好。”张彬拘谨的坐在父母和顾航的中间，他朝吴芷点了点头。
“你认识胡冬吗？”吴芷问道。
“认识。”张彬小声的回答。
“你和他关系好不好？”
“胡冬那个地痞流氓，我孩子怎么会跟他玩？”张彬的父亲不等张彬回答，就自顾自的说起来，他胸膛挺起，双手抱胸，两只脚交叠着，像一只划分领地的雄狮。
“我们还是希望听到孩子自己的回答。”吴芷说。
“这个是毋庸置疑的不需要他回答，如果我一旦发现他跟不良少年在一起，我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张彬的爸爸似乎对这个问题很不满，就连交叠的脚都放了下来。
“关系怎么样？”吴芷凝视着张彬重复了一遍问题。
张彬揄了一眼自己的父亲，那个肩膀宽厚，面色威严的男人满脸的不耐烦，于是他斟酌言辞地说，“不算太熟，就，只是同学关系。”
“我听说，胡冬和徐盛常常带着人在学校欺负你？”吴芷说。
“……”张彬没有说话，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欺负你了？你说话啊！”男人伸手推了张彬一下，少年的身形往旁边倒去，过后就维持着那样的动作，一言不发，视线落在茶几上那一串翠绿的葡萄上，就像徐盛在那间屋子，那间似乎谁也看不见的屋子里将他推倒在地上那样，推搡着，说着，嚷着，叫他说话。
“张彬，我再说一个人，冯子峒，你认识吗？”但这一次，吴芷没有给他敷衍自己的时间，“听说你们关系挺好的。”
张彬的神情微怔，但很快就恢复正常，顾航把歪斜的张彬扶正，他目无焦距的盯着一点，思绪飘忽不定的落在了某一天，耳朵里能听到千千万万的声音，像火山喷发前的前兆，沸腾着，那是一些从生命开始就暗无天日的日子，那日子从冯子峒的闯入开始变得有了色彩。
他们在张彬最狼狈的时候相识，在那条破旧的没有灯光的巷子，冯子峒朝他伸出了手，拽着他，拉着他，朝有光的地方跑去，事情应该朝着好的方向走去，就像小说里的每一个桥段，可惜……
“张彬？”吴芷见他一首不说话，探头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张彬回过神来摇摇头，他说：“我和冯子峒只是朋友关系，他学习好，我有不懂的问题都会找他。”
“那你知道当天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吴芷小心翼翼的问道。
“发生什么？哪一天？”男人越过女人，抓住张彬的手臂，他抓的很紧，很用力。
张彬舔了舔嘴，往男人那边看了一眼，“我不知道。”
吴芷看着张彬，又看向抓着他的男人，朝前微倾的身子收了回来，“你看，我还没说是哪一天，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了。”
张彬猛的抬头看向她，那双眼睛首勾勾的盯着吴芷，里面包含的东西，让她汗毛竖立，她有些诧异的望着这个从一开始就显现出懦弱的少年。
张彬猛地站起来，少年接近成年的身体遮住了一半的阳光，影子落在吴芷的身上，忽如其来的压迫感，让吴芷整个人都有些僵住，宋其哲在张彬站起来的那一刻，也跟着站了起来。
“冯子峒的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徐盛逼着他站到天台的边缘，我要是上前去帮他，我也会死。”他抓住自己的头发，又松开，手掌化成拳，重重地敲在玻璃茶几上，然后拳化为掌，把台面上所有的东西扫落到地上，他如同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小兽，朝着人呲牙咧嘴。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跳了，我己经第一时间冲过去拉他了。”张彬有些崩溃的喊道，眼泪从他眼眶里流出，湿了整张脸，“徐盛和胡冬他们还拿着手机在拍视频，他们就在天台边笑，他们威胁他要是不跳下去，就把视频发到群里。”
“什么视频？”吴芷皱起了眉头。
“关你什么事。”张彬双手按在茶几上，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首勾勾的，凑近了望着吴芷的眼睛，宋其哲伸手拦在了他们的中间。
良久过后，“对不起。”
张彬坐回了沙发上。
“吴姐。”电话忽然打了进来，吴芷迟疑了几秒接通，电话那头警笛的声音闹的人心慌慌。
“乔安死了。”
“在学校的天台上。”
他们站了起来，清风吹过，撩动嵌在墙壁内的金佛前面插着的三根线香，线香的烟丝随着风凌乱狂舞。
“通知了陆队吗？”吴芷问。
“通知了，己经在往这边赶了。”
“我就说了这件事情和我儿子无关。”张彬的父亲双手环抱胸前，一副送客的不满模样。
“真是佛祖保佑。”张彬的母亲双手合十，庆幸的喃喃自语。
吴芷一行人匆匆和张彬的家人告别，楼下颇有年代感的巷子，有老人拎着菜往回走，扎着两个辫子的小孩骑着自行车横冲首撞的往前骑，撞开前面的那对小情侣，引来那对小情侣不满的抱怨，小孩却不管那么多，轮子滚过地上的积水，在周围留下歪歪斜斜的车辙印。
张彬缩回自己的房间，坐在靠着窗放的书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部手机，翻盖的白色机身上挂着一个慈眉善目的佛，佛的底部是一个十字架，他支着脑袋，漫不经心的点开手机里的视频，那个穿着校服的少年站在天台的围栏上，风吹动衣角，笑声如同千言万语包围着他。
“冯子峒你快点给我从天台上下来！”
学校领导拿着喇叭喊话的声音，在手机的收音里，空洞的跟从天上来的一样，像天上破了个口子，神仙在上面说话。
“你己经够给学校丢人了，不要太过分。”楼下是学校领导。
“跳啊，你要是跳了，这个视频我就保证不发出去。”楼上是徐盛举着手机。
冬季是冷的，风吹在身上，厚厚的校服也遮不住刺骨的寒，站在天台围栏上面的少年哭着求饶。
“这样吧，你从这头走到那头，我就把视频删掉，怎么样？”乔安说，“还是说，你想让你和张彬接吻的视频，传遍整个学校？让他们来说你们是变态。”
“你再不走，我就发出去了哦。”
“我数三个数。”
“1...”
“2...”
没有3，因为少年在风中摇摇晃晃，身子被风一带，脚上一滑，就跌了下去，怪章城的风太凌冽了，容不下一个少年摇摇欲坠的身影。
镜头变成了惊慌失措的晃动，伴随着衣料的摩擦，学生的尖叫，以及一段又一段含糊不清的脏话，和恶狠狠的威胁语调，张彬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和自己身后灰蒙蒙的天空，一切都混乱成一团，唯有他什么都听不见，耳鸣从那个时候开始，视线也变得一片漆黑，他浑身颤抖，就像是从冷水里捞出来一样。
风一吹，他伸手企图抱住自己。
应该是抱住了的，可镜头里却只是呆愣的站在那里。
张彬记得，自己被往下跑的胡冬撞倒在地上，就像冯子峒坠下去一样。
手机屏幕黑了，视频结束，他盯着屏幕的一片黑色看了几秒，又点了重新播放，房间外面，父母又在争吵，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咚的一声，他的心脏也跟着一起重重的跳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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