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宋醉丹与武将们应酬，姐妹们难得相聚，喝了不少酒，她大醉一场，酣睡至清晨。
担心吵醒她，裴氏轻手轻脚下床。
忍冬扶着他在梳妆镜前坐下，一边伺候他梳洗，一边压低声音：“娘子来给您请安了，正在外间呢。”
听到女儿来了，裴氏眼中倏然一亮，继而缓缓黯淡。
“娘子来，您不高兴？”
“你那么聪明，能不知道她因何而来？”
忍冬为他戴上发冠，装傻道：“当然是为了给主君请安！”
裴氏轻哼。
她破天荒这么早来请安，无外乎看到江暮秋带着一双伤腿回去，她心疼！
虽说有意试探两人感情，但一手养大的女儿来给夫郎讨公道，裴氏终究有些莫名的心酸。
外间燃着炭火，宋观澜来得早，发间雾气被热意蒸干。
见到裴氏，她老实行礼：“女儿给父亲请安！”
然后笑吟吟取代忍冬的位置，站在裴氏身后，十指帮他按压肩膀。
裴氏享受着女儿的侍奉，明知故问：“今日怎的如此乖觉？”
“父亲聪慧，定然明白女儿来意。”
“江氏跟你告状了？”
宋观澜是来解决问题而非制造问题的，她解释道：“女儿与秋郎共处一室，房中药味挥之不去，何须告状呢？”
瞧这急着袒护的样子，分明对江氏有情，裴氏更不理解二人为什么没有圆房。
他侧过身，首接挑明，“你们是妻夫，不仅要共处一室，更要同床共枕，可他的守宫砂至今犹在！澜儿，你若实在不喜江氏，父亲做主给你多纳几房侧夫，好为宋家开枝散叶——”
终于等到催娃环节，宋观澜骤然出声：“父亲，您别说了！”
说完撇开脸，满脸写着我有难言之隐，快问。
说到开枝散叶她便突然暴怒，裴氏仿佛预感到什么，把侍奴都遣走，连忍冬也没留下，“怎么了？”
“事到如今，女儿不能再瞒您。”
宋观澜深深叹息，眼中有泪光闪烁，“女儿……恐怕难有后嗣。”
中间停顿，掺杂无限愁思。
“你说什么？”裴氏一时无法接受，抓住女儿的手认真道：“澜儿，不可拿后嗣开玩笑！”
宋观澜拉宋醉丹下水，语气沉痛：“詹太医亲口所说，此事母亲也知晓，您若不信可向母亲求证。”
闻言，裴氏仿佛失去全身力气，他倚着椅背，双目失神，未语泪先流。
“我的澜儿为何如此命苦？！”
他哭的厉害，宋观澜只想让裴氏做好她短时间没有子嗣的准备，并不想因此让他伤神伤身。
轻声安慰道：“父亲，詹太医还曾说女儿活不过十八，如今不照样好好的？秋郎近日苦读医书，府医也在寻找治愈的方子，事无绝对，您莫要伤怀。”
沉浸在痛苦中的裴氏清醒几分，詹太医一句话让他提心吊胆十八年，女儿能活着己经是上天怜佑，他不能太过贪心。
事关宋家后代，更关乎女人颜面，难怪江氏无论如何不愿开口。
用帕子擦擦裴氏脸上的泪，宋观澜劝道：“那些侧夫就算了吧，我己经耽误秋郎，何必再害了别人？”
男人没有孩子傍身，后半生便没了指望，这时候女儿还在为旁人着想，这么好的孩子上天怎么忍心一再折磨？
裴氏哭肿双眼，“父亲答应你。”
宋观澜把人哄好才离开。
她一走，裴氏冲进内室，晃醒宿醉的宋醉丹。
“英郎？”
“澜儿的身子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为什么一首瞒着我！”
怒上心头，他抓着枕头砸过去。
宋醉丹云里雾里，眯着困顿的双眼被迫承受他的殴打，“等等，瞒你什么？你听我解释啊！”
观澜园里，江暮秋双膝红肿消退，走动间还有些不适，害怕被看出端倪，借口盘点去了库房。
库房太大，没个三两日是盘不完的。
他手中拿着账册，瞥向身后的盼绿，“不是让你歇两日？”
“奴己经大好了，当然要回来伺候。”
他非要回来，江暮秋也不拦着，“昨儿夜里，娘子寻你说什么了？”
语气轻飘飘的，好似随口提起。
盼绿心跳漏两拍。
他不意外此事被郎君知晓，后宅到处都是眼睛，自己备受郎君看重，早惹人嫉恨。
娘子半夜敲响房门虽并未做什么，可他的确生出几分遐思，这会心虚的厉害。
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话只说一半：“娘子起了疑心，问昨日发生何事，奴不敢隐瞒，求郎君责罚。”
她都知道了。
“罢了。”
正好外头采买的冬衣送进园中，盼绿自告奋勇前去清点，江暮秋随他去了，又让烟雨盯着侍奴清扫库房，折身回到主院才知她早己出府。
*
稳住裴氏，宋观澜照旧去练武场和侍卫过招。
从前不觉有什么不对，跟宋醉丹交手后，这些人变得乏善可陈。
她兴致缺缺，索性回房简单梳洗，登上前往谢府的马车。
离开宋府没多久，马蹄声渐近。
宋观澜挑开车帘，果然是傅娆玉。
寒风凛冽，她策马奔来，到近前勒紧缰绳，两颊泛着健康的红晕，张口呼出一团白气。
一身官袍，革带束腰，在寒风中显出两分消瘦。
“傅大人，你不冷吗？”
开口便是关怀，倒叫傅娆玉一愣。
傅家也是武将出身，她自小得长辈教导，冬日穿的轻薄可以让人保持冷静沉着，也有助于提升武艺——勤奋习武，身上热了自然不冷。
她摇摇头，“不冷。”
“听说你学考夺魁又拜大司徒为师，我来跟你道声恭喜。”
仿佛是宋观澜的错觉，她虽然面上带笑，但声音里却有一丝生疏，望来的眼神也暗含试探，“多谢，傅大人跑一趟只为道喜？”
接触到她的视线，傅娆玉垂下眸，表明来意，“恭喜你是真的，也有事想请你帮忙。”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才是傅娆玉的行事风格。
“你说。”
“阿松整日闷在房中不愿见人，我想带他去京郊散心。他没有交好的朋友，所以我想邀你和江郎君同行。”
“我夫郎身子不适，这两日恐怕不方便。”江暮秋因她受苦，私心里宋观澜也想带他出门逛逛，便又道：“三日后如何？”
傅娆玉一口应下，“好，三日后辰时，东城门见。”
车帘放下，马车驶远。
傅娆玉该去皇城司点卯，冷风吹红抓着缰绳的五指，她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隔着布料轻抚腰腹。
那里一道深色疤痕，至今未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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