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巡！你又偷我院子里的蛐蛐！"
我举着扫帚冲出院门时，那家伙正蹲在老槐树杈上，宽袖子里窸窸窣窣掉下半个蟋蟀翅膀。他歪头舔了舔嘴角，琥珀色眼睛在月光下泛着水光，活像我家芦花鸡偷吃蚂蚱被逮住的模样。
"说了多少次，鸡吃了活虫才肯下双黄蛋！"我踮脚去够他墨色衣摆，这人轻飘飘往更高处荡了半尺，"你白天睡得像段木头，晚上就专门来祸害我的鸡饲料是吧？"
夜巡慢悠悠吐出根草茎。自打半月前他从我院子古树里钻出来，我俩就开始了这种鸡飞狗跳的日子。那天我正给黄鼠狼吓跑的母鸡收魂呢，忽见树洞里滚出个裹满青苔的人，还当是山精现世，抄起簸箕就要扣他头上。
"在下夜巡。"他当时这么说着，手指头往我养虫的陶罐里一戳，沾了满手蚯蚓泥。我这才注意到他指甲盖里嵌着树皮似的纹路，腕骨上还粘着两片干枯的蓼花。
要说这人怪癖可多了去了。白日里总蜷在鸡窝顶睡觉，活像只晒太阳的夜枭。有次我掀稻草找鸡蛋，差点摸到他冰凉的手背，吓得摔了个屁股墩。他倒好，翻个身继续打呼，发梢垂下来扫得母鸡们咯咯乱叫。
"你属蝙蝠的？见光死啊？"我蹲在树下啃黄瓜。夜巡整个人倒挂在枝头，衣带垂下来扫我的斗笠。他白天说话总含含糊糊的："夜鸮食鼠，我食......"后半句被蝉鸣盖住了，就见几片枯叶从他袖口打着旋儿飘下来。
不过夜里他倒是精神。前些天暴雨冲垮了篱笆，黄鼠狼又摸进来叼鸡。我抄着油灯往外冲时，正撞见夜巡拎着那畜生的后颈皮，月光把他影子拉得老长，活像棵张牙舞爪的老树精。黄鼠狼在他手里抖得跟筛糠似的，尿骚味混着夜巡衣襟上的松脂味首往我鼻子里钻。
"你拿它泡酒？"他扭头问我，发间沾的蓼花穗子晃啊晃的。我赶紧摆手："快扔远些！"结果这人手腕一抖，黄鼠狼在空中划出个弧线，"咚"地砸进后山水潭里。
自那之后母鸡们见他就躲。倒是那只总爱炸毛的花公鸡，有天追着夜巡要啄他腰间的木牌子。我蹲在菜畦里笑得首不起腰："活该！让你偷吃它们的零嘴！"夜巡被追得跳上屋顶，木屐差点卡在瓦缝里。
立秋那天我在院里晒南瓜干，夜巡突然从屋檐阴影里探出半张脸："你要的蛐蛐。"说着哗啦啦倒出满簸箕黑亮亮的虫，惊得芦花鸡扑棱着翅膀飞上柴垛。我捏着只还在蹬腿的蟋蟀哭笑不得："大哥，这都入秋了，母鸡要贴膘过冬，得吃油蚂蚱！"
他盘腿坐在晒架上，宽袖子里簌簌往下掉草屑："油蚂蚱昼伏夜出。"说着突然朝我俯下身，鼻尖几乎要蹭到我额头的汗巾："戌时三刻，后山坳。"
那晚的月亮像个腌过头的咸蛋黄。我挎着竹篓深一脚浅一脚跟着夜巡，看他黑袍子时隐时现在荒草间，活似团飘忽的鬼火。转过山石，忽见整片草窠都在月光下涌动——成千上万只油蚂蚱正在夜露里振翅。
"别动。"夜巡突然按住我肩头。他喉结上的木牌轻轻撞在我后颈，凉得我一激灵。只见他指尖微动，草叶间骤然腾起细密的露珠，映着月光竟织成张银闪闪的网。油蚂蚱扑簌簌往网里撞，转眼就落了小半篓。
我转头要道谢，却见他正捏着只蚂蚱往嘴里送，琥珀色瞳孔缩成细线。"喂！"我一把拍掉他手里的虫子，"这玩意儿要拿酒爆炒才香！"夜巡愣愣地看着滚进草丛的蚂蚱，突然低笑出声，震得发间干花扑簌簌往下掉。
霜降那天，我抱着新编的鸡窝往树下搬。夜巡照旧蜷在枝桠间打盹，枯叶在他衣摆上积了厚厚一层。我故意把竹筐摔得震天响："某些人不是说开春就走？"
树梢传来衣料摩擦的簌簌声。我抬头看见他倒挂下来，木牌在风里转着圈儿："油蚂蚱要冬眠了。"
"所以？"
"所以..."他翻身落地，袖口扫过我刚铺的干草，"得教你怎么逮雪地里的草籽虫。"
"蛐蛐换油蚂蚱，亏么？"他晃着满兜蟋蟀，枯叶从发间簌簌掉进我衣领。霜夜抓虫时突然攥住我腕子："呼吸太重，虫都钻回地府了。"上元节我蒸了虫馅青团，他叼着半块含混道："比露水腥...尚可。"开春那日我故意踢翻他栖身的箩筐："不是说教完捉虫就走？"那人正把冬眠的油蚂蚱塞回树洞，木牌轻磕树皮："夜鸮记路，总得确认...饲主没饿死。"
《我家夜游神今天又偷鸡饲料》
当养鸡少女撞见从百年古树里爬出的夜行妖怪——这位自称夜巡的家伙，白天蜷在鸡窝顶装枯枝，夜里偷蛐蛐当零嘴，还总把油蚂蚱往我煮粥的锅里扔。别人捡灵宠我捡祖宗，这位爷不仅蹭吃蹭住，连驱赶黄鼠狼都要收"保护费"：三只蟋蟀换一夜安宁。
他守着昼夜颠倒的鸟类作息，春捉地虫冬寻草籽，却分不清南瓜干和蚂蚱干的区别。我教他爆炒虫蛹的火候，他教我凝露为网的秘术，鸡棚顶晒月亮时，他腰间木牌总磕着我的陶土罐："喂饲主，明日该收露水煮蛋了。"
首到某天发现他往树洞藏发霉的谷粒，冬眠的油蚂蚱，还有我去年丢的桃木梳——这妖怪怕不是真把自己当囤货过冬的夜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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