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焕觉得这地方真是邪门儿。
他本来只是路过这片竹林,结果头顶那片云,说翻脸就翻脸,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就砸下来了。他那身新裁的袍子可经不起这么浇,慌不择路就钻进旁边一个看着还算齐整的农家小院躲雨。
雨帘子把院子罩得白茫茫一片,景焕皱着眉站在屋檐下,小心地弹着溅到衣角的泥星子。一股子混合着泥土、青草和……嗯,鸡粪的味道首往鼻子里钻。他忍不住又往后退了小半步。
“喂,你杵那儿挡着门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景焕一扭头,这才看见廊檐另一头,蹲着个穿粗布衣裳的姑娘。她正麻利地把一个簸箕里的谷粒往院里的空地撒。雨水打湿了她的额发,黏在脸颊边,她也顾不上捋一捋。
她这一撒,可不得了。院子里原本在草棚下躲雨的鸡群,呼啦啦全涌了出来。咯咯哒、咕咕咕的叫声瞬间盖过了雨声。黄的、花的、白的母鸡,还有几只趾高气扬的大公鸡,扑棱着翅膀,争先恐后地冲到雨地里,欢快地啄食着谷粒。鸡爪子踩在泥水里,溅起一朵朵泥花,有几滴精准地飞到了景焕干净的靴面上。
景焕的脸有点绿。
那姑娘抬头瞥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有点好笑,嘴角弯了弯,没说话,又低头专心撒她的谷子。雨水顺着她的蓑衣往下淌。
“你这……鸡养得挺多啊。”景焕憋了半天,试图找个话题,打破这只有鸡叫和雨声的尴尬。
“嗯。”姑娘应了一声,头也没抬,“十几张嘴呢,天天等着吃。”
一只特别的芦花母鸡大概是抢食太猛,扑腾着翅膀就往景焕这边冲,吓得他赶紧往旁边一跳,差点踩进屋檐下的水洼里。
姑娘“噗嗤”一下乐出了声:“怕啥?它又不啄人,就是抢食凶点儿。”
景焕有点窘,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站好:“谁怕了?就是……它这劲儿也太大了。”
姑娘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谷壳和灰,走到廊檐边看着雨里的鸡群,眼神挺温和:“别看它们闹腾,一个个都是功臣。下的蛋能换盐换布,公鸡打鸣报时辰,顺带还能防防黄鼠狼啥的。”她指了指角落里一个探头探脑的黑影。
景焕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黑影“嗖”一下缩回草堆后面不见了。
“你这日子……倒是清净。”景焕看着她在雨幕前显得格外利落的侧影,再看看那群在泥水里刨食、抖着湿漉漉羽毛的鸡,感觉跟自己平日里的世界隔了十万八千里。
“清净?”姑娘挑了挑眉,“早上得听着鸡叫起,晚上得听着鸡叫关好笼子门,就怕黄皮子惦记。白天扫鸡粪,捡鸡蛋,拌食儿……哪样不清净?”她语气里带着点自嘲,但听着并不苦闷,反而有种踏实的劲儿。
景焕一时接不上话。他习惯了丝竹管弦、清谈玄理,这满地的鸡毛、刺鼻的气味、咕咕的噪音,实在有点……过于鲜活生猛了。他看着一只公鸡抖了抖脖子上的水,甩出一串水珠,又雄赳赳地踱起步来,莫名觉得有点滑稽。
雨势小了些,从瓢泼变成了淅淅沥沥。姑娘转身进了屋,没一会儿端出个粗陶碗,里面盛着热水,递到景焕面前:“喏,凑合暖暖手吧。”
景焕愣了一下,看着那碗口边沿还沾着点洗不掉的茶渍,再看看姑娘被雨水打湿的袖口和沾着泥点子的裤脚,迟疑了一瞬,还是伸手接了过来。碗壁粗糙,温热的水汽透过碗壁传到手心,倒是驱散了一些雨天的湿寒。他小口啜饮着,水温正好。
“谢了。”他低声道。
姑娘摆摆手,没在意,又去看她的鸡了。
景焕捧着碗,站在屋檐下,看着雨幕渐渐稀疏,竹林重新显出青翠的轮廓。耳边是鸡群满足的咕噜声、啄食声,还有那姑娘偶尔低声呵斥太闹腾的公鸡的声音。空气里那股混合着泥土、青草、湿木头和淡淡鸡粪的味道,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低头看着碗里的水,又看看那个在雨霁微光里,熟练地数着鸡、检查草棚的身影。这远离尘嚣的竹林深处,这鸡飞狗跳的小院,这沉默寡言的养鸡姑娘……和他华美精致的世界,真是天差地别。可这份喧闹的、带着泥土腥气的生机勃勃,却像一颗小石子,在他心里投下了一圈异样的涟漪。
就在这时,院角草堆后面那个黑影似乎又不死心地探了探头。姑娘立刻警觉地抄起靠在墙边的竹竿,嘴里发出驱赶的“嗬嗬”声。鸡群像是得到了信号,一阵骚动,咯咯叫着往安全的地方聚拢。
景焕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碗。就在这骚动中,一只离他最近的芦花鸡,大概是被同伴挤到了,扑棱着翅膀就往他这边跳,几根湿漉漉的鸡毛不偏不倚,正好飘落在他碗里温热的水面上。
景焕:“……”
他看着碗里那几根漂浮的、带着泥土和雨水的芦花鸡毛,再看看那姑娘正全神贯注驱赶黄鼠狼的紧张背影,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雨,好像彻底停了。天光乍亮。
“叨扰了姑娘!这雨下得邪乎,借贵宝地躲躲雨。”他皱着眉,小心避开檐下滴落的泥水,又忍不住往院里那群闹哄哄的鸡瞟了一眼,补了句,“……你这地方,倒是热闹得紧。”声音里带着点强撑的客套,和藏不住的别扭。
景焕,一个偶然被暴雨困在竹林深处的过客,狼狈地躲进一处农家小院避雨。小院的主人是位沉默寡言的养鸡姑娘,正忙着在雨中喂食她那一群闹哄哄的鸡。鸡群在泥水里扑腾啄食,溅起的泥点、刺鼻的气味和满耳的咕咕声,让习惯精致的景焕浑身不自在,又无处可躲。
姑娘对他这个不速之客没太多话,只在他差点被抢食的鸡撞到时笑了一声。雨小些时,她默默递来一碗热水暖手。景焕捧着粗糙的陶碗,看着她在雨后微光中熟练地照看鸡群、防备黄鼠狼的身影,喧闹的生机与泥土的气息,和他熟悉的世界截然不同。
就在雨停之际,一只受惊的芦花鸡扑棱着翅膀,几根湿漉漉的鸡毛不偏不倚,飘落在他刚喝了一口的水碗里。景焕看着碗里的鸡毛,再看看姑娘紧张驱赶黄鼠狼的背影,一时无言。这场雨带来的意外相遇,似乎比他预想的更“鲜活”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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