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报记者的摄像机红灯熄灭时，卫生院走廊的电子钟刚跳至十点二十分。赵明辉拍了拍白衬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着王天云虚扶的手摆了摆：“工作做得不错，继续保持。”
他转身时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这场视察的镜头足够在省报头版铺满半个版面。
停车场热浪蒸腾，赵明辉拉开车门的瞬间，混杂着腊肉油脂与廉价茶叶香料的气味扑面而来。
后尾箱里，印有“精准扶贫”字样的礼盒堆得摇摇欲坠，甚至挤占了后座的空间。他皱眉掀开半盒香菇，塑料包装上的农户笑脸被压得变形，赫然与上周某乡镇送的特产是同一张宣传照。
“赵局，都是基层同志的心意！”小刘擦着汗凑过来，目光却瞟向记者们满载而归的采访车。
赵明辉冷笑一声，指甲深深掐进真皮座椅——这些塞满后备箱的“心意”，与其说是土特产，在他眼里不过是乡镇干部们笨拙的讨好——怪不得他们要在乡镇蹉跎一辈子，连送礼都透着股土里土气的寒酸劲。要送就该像医药公司那样，金条首接塞进保温杯，既体面又安全。
若不是省报记者那几个穷记者想收这些小恩小惠，他早该板起脸训诫几句，顺便让宣传科写篇《赵局长拒收礼品，彰显清廉本色》的通稿。
省报记者小李将最后一箱“扶贫茶叶”塞进采访车后座，转头瞥见同事小王正往背包里塞腊肉，油渍在帆布上洇出深色痕迹。
他抬手看表，时针刚过十点半，五一假期的车流高峰正在逼近，便快步走向赵明辉：“赵局长，素材都拍得差不多了，我们首接开车去县里上高速，就不折腾换车了，您看方便吗？”
赵明辉刚拉开车门，闻言眯起眼。后视镜里，记者们的车早己启动，引擎声透着迫不及待。他脸上立刻堆起笑，拍了拍小李的肩膀：“这怎么行！怎么也得留下吃顿便饭再走！”
话音未落，其他记者纷纷以“赶着发稿”“家里有事”婉拒，推辞声此起彼伏。
“既然大家都忙，我也不耽误各位行程了。”赵明辉的笑容里掺着假意的遗憾。
“下次回市里，我一定亲自请各位和台长聚聚，咱们好好叙叙！”他伸手虚拦了拦，转身坐进驾驶座，皮鞋重重踩下油门。奔腾轿车的尾灯刺破卫生院门口的阳光，在碎石路上扬起滚滚尘土。
车队鱼贯驶出兰亭镇，赵明辉独自开在最前方。车载电台播放着五一出行提示，他却盯着导航上蜿蜒的盘山公路，喉结上下滚动。车后排的“扶贫特产”随着颠簸相互碰撞，与藏在茶叶罐里的时间继电器发出的滴答声，共同奏响这场致命旅途的前奏。
当车载导航的女声提示“距离县城还有30公里”，赵明辉单手揉着发紧的太阳穴。
盘山公路九曲十八弯，后视镜里记者的采访车忽隐忽现，像几条甩不掉的尾巴。
他扯松领带，舌尖抵着右腮内侧的溃疡面，刺痛感让他心烦意乱——这该死的溃疡，从上周和白洁吵架后就没消停过。
“反正市局放假，回市里也是对着空屋子。”赵明辉冷笑一声，白洁那女人说备孕？天天应酬到深夜，指不定...他摇了摇头，摸出手机划开通讯录。
电话拨通的瞬间，对面传来王护士长御姐的娇嗔：“赵局怎么想起我啦？”
赵明辉喉结滚动，故意压低声音：“溃疡疼得厉害，今晚有空帮我看看？”
“哟，大局长也会被小毛病难住？”王护士长咯咯笑着，声音里带着钩子，“不过今晚怕是不行，我老公六点就回市里值班了，我得在家带孩子。”
赵明辉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正要开口，却听对方突然压低声音：“不过...等孩子九点睡了，我跟他说去医院值夜班，就能出来。”
电流声里夹杂着翻动纸张的窸窣响，“老地方？还是你县医院后面那家酒店？”
“就那儿。”赵明辉的拇指无意识着方向盘上的磨损处，想起酒店暗红的地毯和隔音良好的套房。
“那说定了，赵局可要好好犒劳我。”王护士长的尾音带着暧昧的拖腔，“对了，记得买支西瓜霜，我看你这溃疡...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
挂断电话的瞬间，车载电台突然插播五一出行提示，他瞥了眼仪表盘上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就到县里了
距离定时装置启动还有15分钟，而此刻后车厢里，藏着时间继电器的茶叶罐正随着颠簸轻轻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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