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屿刻划打磨那根木棍的工程,似乎成了除每日采药外第二件神圣的任务。他不再满足于蹲在角落,而是抱着那截白蜡木和那片珍贵的黑色骨片,蹭到了炉火更明亮的桌子旁,铺开碎布,摆上小刀,俨然一副艺术工匠的派头。那黑色骨片边缘锋利,打磨光滑处如同墨玉,在火光下反射出温润的光泽,引得顾晚好奇地凑过去看了好几次。
“季屿哥,你在做什么呀?”顾晚歪着脑袋问。
“秘密武器!”季屿神神秘秘地挤挤眼,用骨片细心地刮着棍身,一道细腻流畅的旋纹渐渐浮现。“等做好了你就知道了!保证比小破车威风!”
林薇依旧坐在稍远的椅子上,敷着药,看书。但季屿那边专注的簌簌声,骨片刮过木面的轻微摩擦,以及他不时压抑的、因进展顺利而发出的嘿嘿低笑声,都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
她翻动书页的频率似乎慢了许多,冰蓝色的目光偶尔会越过书页边缘,极快地扫过桌面那一小片区域——季屿粗糙的手指正笨拙而珍重地握着那片她随手给出的黑骨,小心翼翼地在枫木上刻划。
那专注的神情,像个得到了宝藏的孩子。一种奇异的感受在林薇心底弥漫,既不是被感激的愉悦,也不是被侵扰的不快,更像是一种……被某种纯粹的热情和珍视轻轻熨贴过的陌生暖意。
她捻了捻书页,将目光更深地埋进文字里,试图忽略膝上药膏的热辣和心底那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顾晓依旧在灶台和堂屋之间安静地忙碌,无声地维持着这个小世界的温度与洁净。那株为林薇提供药草的盆栽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子,但被顾晓搬到了窗台最明亮的位置,根部包了保温的麻布。
入夜。
风雪咆哮着冲撞着门窗缝隙,发出呜呜的怪叫。老旧的窗棂不堪重负地呻吟着。油灯的火苗被窗外涌进的寒流带得剧烈摇曳,将人影拉长又扭曲,投在斑驳的墙面上。炉膛的火得烧得极旺,才能勉强压住那无孔不入的寒气。
外婆和顾晚己经睡下。季屿大概累极了,也终于放下他的“秘密武器”,在角落里卷着被褥沉沉睡去,鼾声被风声吞掉大半。
堂屋里只剩下炉火跳动劈啪声,以及沉默的顾晓和林薇。
顾晓正就着油灯微弱的暖光,低头处理竹篾。她要做一只新的小鸟——顾晚那只糖画终究彻底融化,只剩下孤零零的竹签被她攥在手里睡觉。顾晓的手指稳定而灵活,薄薄的竹篾在她指间被精确地劈开、削薄、弯折,仿佛那不是没有生命的竹片,而是被赋予了翅膀的精灵。
林薇没有看书,药膏的效力在夜里似乎格外霸道,灼热中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酸麻胀痛。她闭着眼靠在椅背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眉头微蹙,呼吸比平时沉一些。膝上盖着毯子,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粗糙的毯面。
一片沉寂。
唯有风声怒号,炉火劈啪。
一道脚步声靠近。
极其轻,却又极其稳。
林薇没有睁眼,但全身的感官瞬间绷紧。寒毛微竖,这是她多年独行养成的本能防御。
温热的气息靠近。
一只微凉的手——不是触碰她,而是隔着毯子,极其准确地覆上了她敷药的那只膝盖。
林薇猛地睁开眼,冰蓝色的瞳孔在摇曳灯光下如同碎冰炸裂,首首撞入顾晓的眼底。
顾晓半跪在她腿边的阴影里,目光沉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也没有被撞破的慌乱。那只隔着毯子覆在她膝盖上的手,掌心传递来的不是纯粹的冰凉,而是一种带着稳定压感的、奇异的热度。这温度仿佛透过毯子和药膏,精准地压制住了那份翻腾的酸胀疼痛。
“按十分钟,药力更深。”顾晓的声音很轻,几乎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项既定程序。她甚至没有看林薇的眼睛,目光垂落在自己覆在毯子的手背上,指节微微用力,保持着稳定而持续的按压力道。
林薇全身僵硬得像块石头。冰蓝色的瞳孔紧紧锁着近在咫尺的少女侧脸。顾晓低垂的眼睫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浓密的阴影。她的呼吸几乎听不到,只有指掌隔着毯子传来的,一种沉稳而坚韧的力量感。那不是季屿咋咋呼呼的热烈,而是一种无声渗透的、磐石般的力量。
疼痛在那种稳定持续的按压下,仿佛真的被驯服,如同被钉在原地的野兽,咆哮挣扎的幅度开始减弱。紧绷的肌肉在那种沉静的力量下,一点点、极其不情愿地放松下来。
时间在寂静中被拉长。风声呼啸,炉火爆出星点,季屿在角落翻了个身含糊梦呓。
林薇指尖抠着毯面的力度,终于开始一点一点、极慢地松开。
她依旧僵首着,但那双冰蓝的眼睛里,锐利的惊悸和防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湖,剧烈波动后,涟漪却在顾晓那不为所动的沉静中,无可奈何地缓缓平息下来。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顾晓指掌的轮廓,那微凉的手背皮肤下透出的稳定热力。
她甚至能闻到,隔着药膏浓烈的苦涩辛香,一丝极其清淡、源自顾晓袖口衣料的,如同初雪落在雪松枝叶上的冷冽松香。
这气息和力量一起,不容置疑地侵入她壁垒森严的世界。
林薇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暗影,微微颤动。
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只是任凭那股沉静的力量隔着厚厚的毯子,按压在她脆弱的、布满旧伤痕的关节之上。一种从未有过的、完全陌生的感觉悄然滋生——不是依赖,也并非软弱,而是一种暂时放下所有尖刺和铠甲,被动接受他人(或者说,仅仅是眼前这个人)给予力量的感觉。
整整十分钟。
顾晓的手没有丝毫偏移或松懈。当十分钟界限到,她极其自然、没有任何犹豫地收回了手。如同完成了一个设定好的任务。
她站起身,没有看林薇,只留下淡淡的三个字:“会好些。”然后便转身走回灶台边,继续削着未完成的竹篾小鸟。
膝盖上的重压骤然消失。那深入骨髓的酸胀痛楚确实被极大地安抚了,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钉子短暂地固定住,不再西处游走撕扯神经。残余的灼热也不再难以忍受。
林薇缓缓睁开眼,看着顾晓在灶台光影中的剪影。她依旧安静、疏离,仿佛刚才那极其私密的接触从未发生过。
但林薇知道,不一样了。有什么东西,在那稳定压下来的十分钟里,悄然崩裂又悄然重塑。
她重新靠回椅背,目光失焦地望着油灯跳跃的火焰,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膝盖上毯子被按压出的浅浅褶皱。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自己的、微凉的松脂香,混杂着属于顾晓的、无声的沉韧力量。
窗外风声依旧呜咽。
季屿在角落发出满足的叹息,似乎在梦中嘀咕着“刻完……送你……”之类的呓语。
而顾晓手中的竹篾,在火光下终于弯曲成一片极薄的、优美的翅膀轮廓,线条流畅得如同即将振翅飞去。顾晓的指尖轻轻拂过竹篾边缘,确保没有一丝毛刺会伤到顾晚娇嫩的小手。她的侧脸在昏黄光影中沉静依旧,然而,那紧抿的唇角线条,似乎比白日里柔和了那么一丝丝,细微得几乎无从察觉,却又如同雪后初露的松针尖,藏着一点不易觉察的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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