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洒喷出的水流哗哗作响，像个小瀑布似的打在浴帘上，溅起的水珠在塑料浴帘上滚来滚去，最后留下一片模糊的水迹。雾气弥漫，整个浴室又热又潮。
顾晚盘腿坐在防滑垫上，被打湿的头发（那几缕紫色的挑染尤其明显）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和脸颊上，看着怪可怜的。她膝盖周围堆满了沐浴露打出来的泡沫，蓬蓬松松的，都快把她的小腿埋住了，像陷进了棉花堆里。
她可不管这些，正全神贯注地用手指头蘸着洗手台上用剩的一点擦手霜（那质地有点像融化的奶油），在卫生间的瓷砖缝上画着玩。手指头慢慢移动，留下一条条白印子，像是在画什么秘密路线图。
“这条是水管的裂缝……”顾晚小声嘀咕着，声音在充满水蒸气的浴室里听起来有点飘。
可就在她的手指快要碰到顾晓小腿上那个刚冻伤好、还带着点浅粉色印子的地方时，她突然用力一按：“漏水点在这！”
“哎哟！”顾晓被这突然一下戳得差点跳起来，低头一看，小腿上那块粉色的印子被她按得更红了。
就在这时，一股薄荷药膏的清冽气味，硬是从蒸腾的热气和水汽里钻了出来，在浴室里散开，闻着让人头脑一清。
顾晓手腕上戴着的那块防水运动手表（屏幕能显示些步数、心跳什么的），被这潮湿空气一哈，表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看着有点模糊。她脑子里突然闪过去两个念头，好像眼前冒出了个看不见的记事本：
得记着姐姐那几处磕碰，晚上得给她捂捂热毛巾……
沐浴露泡沫可真多，一会儿得让她好好冲冲眼睛……
这还没想完呢，一堆带着草莓香的泡沫“呼啦”一下盖了过来，原来是顾晚猛扑过来抱她。这股劲儿带着两人往地漏那边滑过去一小段，泡在温水里的薄荷药膏化开些，染起一片淡淡的绿意。顾晓那块防水手表亮着红灯（大概是检测到剧烈活动？），扫过顾晚撞红的膝盖时，顾晓原本有点不知所措的手终于落到了那片淤青上——
但不是去拿旁边那管冰凉的药膏。她的手指尖带着一种手表测量不出的暖暖的触感，像冬天晒过太阳的毛茸茸毯子边儿，轻轻地贴在淤青的边缘。顾晚刚才强忍着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热热的、咸咸的泪水混着洗发水的草莓味，流到了顾晓的手指缝里。
“我的泡泡城堡塌掉了……”顾晚哽咽着，哭得浑身发烫，“费了好大劲做的‘雪人’歌儿，学校电脑说打不开……”
顾晓看着她哭花的、涂着眼影的脸，眼影晕染开就像蓝色的泪痕。她脑子里那些想着什么匹配分析、异常数据的念头也糊成了一团，只剩下：
眼泪嘛……咸咸的……就是这蓝色眼影花了……
顾晚用手背蹭了蹭顾晓的下巴，那里沾着些睫毛膏晕染开的浅浅青蓝色，接着指尖又轻轻拂过顾晓嘴角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的那点擦手霜留下的白印子。
“姐……”她把哭得乱七八糟的脸埋进顾晓的颈窝里，皮肤贴着皮肤，沾了薄荷药膏的凉意混着她温热的泪水，“……我们得重头来了。”
学校教务处的老电脑风扇“嗡嗡”转得像快散架的马达。管事的老师扯着个不太真诚的笑容，把登记表推过来：“你这U盘里的文件，格式不对，打不开。”
U盘被推过磨得光溜溜的木头桌面。顾晓凉凉的手指头按在键盘的“删除”键上，按键“咔哒”的声音都快盖不住身边顾晚还在一抽一抽的吸鼻子声。她脑子里乱糟糟，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歌儿修好弄出来，甚至闪过一个念头：实在不行……干脆自己随便录一段得了？
管事的老师用指甲不耐烦地敲着鼠标，一下一下，跟催命似的。顾晓左手腕上那块运动手表突然震了一下，她猛地想起来昨天为了做这个歌准备的素材包里，塞满了做蛋糕时的各种声音录音——刮奶油的、糖壳裂开的、裱花袋挤的“噗嗤”声，还有草莓籽被压碎时细细的脆响，一下子全在她脑子里炸开了！
冻伤刚好还有些发僵的指关节在桌面上用力按着，指节都泛白了。旁边的顾晚突然一把抓住姐姐有点发抖的手，按到自己胸口——
咚！咚咚！
有力的心跳透过相贴的手掌清晰地传过来，混着顾晚额前湿漉漉的紫蓝色头发上滴下来的水珠掉在键盘缝隙里的声音。顾晓脑子里那些杂乱无章的录音片段，好像被这心跳声一下下敲打着，重新归了位，连带着那种让人烦躁的、不清晰的杂音也变成了有温度的背景音。
“用这个！”顾晚说着，首接把管事的老师放在资料堆旁边的半杯咖啡推开（还好没洒出来）。她从书包里掏出之前装剩下的那盒奶油草莓杯蛋糕，掏出里面的钢勺，首接用力刮在塑料盒壁上，发出“滋啦——”一声刺耳又锐利的刮擦声。这声音像根针一样刺进来，让顾晓脑子里猛地一个激灵：
对了！可以用这个尖锐声！
当管事老师皱着眉，半信半疑地把耳机戴到头上（旁边那盒开了盖的、有点变味的蛋糕的甜腻气味顺着电风扇的风就吹进了他鼻子），一阵怪异的、黏黏糊糊的电子音立刻冲进了耳机，伴随着那录音里清晰可辨的草莓籽爆裂声和奶油融化的嘶嘶声，像是一顿奇怪的声音饭。
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久没人动，光线昏暗不明，忽亮忽暗。顾晚蜷坐在消防楼梯的台阶上，正用手里那管薄荷药膏在灰扑扑的水泥地上画着小人儿，留下的印子。
忽然，顾晓凉凉的手抓过她的手，首接塞进了顾晚自己穿着的珊瑚绒外套口袋里。她冻伤刚长出来的新嫩皮肤碰到了口袋里缝着的一块硬硬的东西。
“喏，心跳回忆加强版……”顾晚得意地掏出一个掉了些漆的老旧MP3播放器，塞进顾晓手心。那上面有一处掉漆的地方，被一小条靛蓝色的蜡染布仔细地缠了起来固定住，“……我偷偷录了你刚才想办法修歌时，着急忙慌的呼吸声！”
暖意裹着这个小电子玩意儿在顾晓手心微微发着热。顾晚的食指突然点了一下自己耳朵上被蚊子咬过、刚结痂的小红包：“我的BUG在这儿……”接着指尖又调皮地戳向顾晓嘴角边还留着的那点白印子，“……你的在这儿。”
月光从楼梯间的防火门缝里透进来，割出一条条栅栏似的影子。当顾晓低头，呼吸轻轻拂过那个MP3小小的录音孔时，顾晚也凑近了，哈出的白气儿和姐姐呼出的细微气流在月光下融在了一起。空气里混着薄荷膏、草莓洗发水和这个旧播放器隐隐的电路板味儿，两人的心跳声好像也渐渐融到了一块儿，分不清谁是谁的。
“咱俩绑一块儿录……”顾晚干脆把额头也抵在MP3冰凉的塑料壳上，让两个人的呼吸声音交织着录进去，“……以后就算一个不行，另一个也能顶上。”
顾晓手腕上那块运动手表在楼梯的暗角里发出幽幽的蓝光（大概是感应到了心率），屏幕似乎闪动了一下，像在无声地确认：
搞定。就叫它【草莓薄荷呼吸录】好了。
顾晚睫毛上还没干的泪痕，晕染开的靛蓝色在月光下微微发亮，像洒了一层细碎的小星星粉末。
(http://www.isfxs.com/book/EFDJEG-34.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isf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