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念头像冰水浇头。
我深吸一口气,带着最后一点侥幸心理,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拉开浴室的磨砂玻璃门,探出头去。
果然。
就在门外,地板上放着一个崭新的塑料篮子。不是顾晨那个用了很久、掉了漆边的脏衣篮。
眼前这个,是嫩粉色的卡通塑料收纳篮,边缘上还印着歪歪扭扭的可爱小兔子图案。篮子里胡乱地丢着两样东西。
最上面那条,是深蓝色的大浴巾,蓬松厚实——它确实是我的。
但就在它旁边,或者说半裹在下面的,是一条我从未见过的、短绒的毛巾……颜色是一种极其柔和的粉紫色。它看起来非常小,质地柔软轻飘。
我盯着那个篮子和里面那刺眼的粉紫色毛巾,身体僵在浴室门口潮湿的空气里。
磨砂玻璃门半开着,一丝微凉的空气钻了进来,接触到湿热的皮肤,激起一片细小的颗粒。
肩膀后方那若隐若现的酸胀感似乎更加清晰了。
外面客厅方向,隐约传来顾晚哼歌的声音,节奏轻快得像是踩在棉花糖上。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喉结的位置依旧一片空无。
目光在那条深蓝色的浴巾上停顿了数秒,最终,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麻木和冰冷刺骨的荒谬感,
弯下腰,伸出湿漉漉的手,抓住那条厚实的深蓝色浴巾,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把它扯了出来。
粉紫色的毛巾孤零零地躺在嫩粉色的兔子篮子里。
我看也没再看它一眼,用蓝浴巾把自己从脖颈到小腿紧紧地包裹起来,像一层临时而勉强的堡垒,隔绝着外部世界蠢蠢欲动的改造计划。
布料的摩擦掠过肩胛骨,那隐隐的酸胀感在粗糙的摩擦下变得真切了一些。
门被拉上。
粉紫色的毛巾在空了的兔子篮子里,像一个被刻意留下、却又被断然拒绝的柔软陷阱。
浴室里只剩下蓝浴巾包裹下的僵硬躯壳,以及水滴落在瓷砖上连绵不断的、细碎而冰冷的声响。
穿衣服的过程,像一场无声的战争。
当手指捏起抽屉里最后一件干净的旧T恤(款式宽松,没有任何图案),胸口的弧度透过布料传递来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镜中那个荒谬的画面。
那件柔软的T恤被穿在身上,动作刻意地粗鲁生硬,仿佛那不再是自己熟悉的旧衣物,而是一件需要套上的囚服。
套上长裤,当熟悉的皮带扣收紧时,腰腹间那种过分柔和的曲线被布料紧紧包裹后产生的那种陌生支撑感和微微的挤压感,带来一阵强烈的头晕恶心。
我猛地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牙齿深深咬住下唇内侧的,首到血腥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才勉强压下那股令人作呕的晕眩。
推开洗手间的门,外面刺眼的光线让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水汽在我身后弥散。
“哥!洗好啦?”顾晚像一只守候多时的、机灵的小兔子,瞬间从客厅沙发上弹了起来。
她没坐在沙发上,而是坐在了电视柜前的地毯上,背对着我,面前摊开着那个巨大的爱心纸盒。
她手里正拎着那条粉紫色的毛巾,小嘴无意识地撅着,显然是想把它塞回兔子篮子里。
听到开门声,她扭过头,目光飞快地扫过我的脸,然后定格在我套在外面的……一件宽松的藏青色旧棉布夹克上。
那是件款式极其过时、宽大臃肿的老旧男式夹克,还是我爸年轻时候的遗留物,压箱底许多年了。肩线耷拉下来,下摆盖过屁股,颜色深沉灰扑扑的。
顾晚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在看到这件古董夹克的瞬间,明显地黯淡了一下,像是阳光瞬间被厚重的云层遮挡住了。
那两团兴奋的红晕仿佛也受到了影响,颜色一下子淡了许多。她拿着毛巾的手停顿在半空,小嘴撅得更高了,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失望和——气鼓鼓的嫌弃。
“你怎么……穿这个啊!”她终于忍不住嚷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失落,像是精心准备的糖果被粗暴地打翻在地,
“这也太难看了!又土又旧!”她气呼呼地把手里的粉紫色毛巾往兔子篮子里一丢,站起来,快步走向我,带着审视和挑剔的目光在我身上打量。
“里面呢?里面还是那件白T?我不是把……”她看向那个装裙子的盒子。
“脏了。”我打断她,语气是一种刻意的、死水般的平静,压着嗓子,“刚扔进洗衣机了。”
“啊?”顾晚一愣,像是不相信,“这么快?”她狐疑地瞅着洗衣机紧闭的盖子。
“嗯。”我含糊地应了一声,避开她的视线,脚步没有停顿,径首走向厨房的方向。
胃里空空如也,宿醉后的干呕掏空了最后一点力气,但身体深处那点异样的感觉和精神上的巨大消耗,
都比不上此刻最原始的生理需求——我需要水和食物,冰冷的、无刺激的碳水,比如那片还没吃的白面包。
厨房里光线明亮一些。我刚拉开冰箱门,冰凉的冷气扑面而来。
“哥——”顾晚的脚步声哒哒哒地从客厅跟了过来,
她停在厨房门口,依旧不满地皱着眉,打量着我身上那件古董夹克,语气带着点不甘心的怂恿,
“你还没告诉我,你感觉怎么样嘛?那个……声音……”
我拿出冰箱里仅剩的半袋切片白面包,手指冰凉。听到这话,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感觉怎么样?感觉像被扔进了碎纸机。
“没感觉。”我撕开包装袋,抽出一片冰冷僵硬的面包片。
低头看着那片寡淡的白色,避开她探究的目光。
声音被刻意压在喉咙深处,短促、冰冷,像石头砸在案板上,试图掩盖底下潜藏的清甜质地。
“怎么会没感觉嘛!”顾晚立刻反驳,她显然对这个答案极其不满,
“我昨晚看到任务启动成功可激动了!老黄哥说这系统贼厉害!一点点改……唔,他说的可玄乎了……”
她说着说着,大概是想起了和老黄那些关于“改造效果”的私密讨论,声音低了下去,脸上又飞起两朵可疑的红云。
但她很快又扬起头,眼神闪着更亮的光芒,“没事!慢慢来!反正我们时间多着呢!”
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在我身上那件灰扑扑的老气夹克上逡巡,像是在看一个需要精心打磨的艺术品胚料。
“今天先这样吧……等会儿洗衣机停了记得晾衣服哦!”
她好像终于有点认命了,又或许觉得“改造”不能急于一时。顾晚嘟囔了一句“哼!下次要挑件更好看的!”,
一边念叨着“饿了饿了”,一边转身蹦蹦跳跳地走向餐桌的方向,拖鞋在地板上发出轻快的啪嗒声。
那片冰冷的白面包被我攥在手里,己经被手指的温度捂软了一点点。
面包粗糙的颗粒感硌着掌心。厨房明亮的窗户上,模糊地映出了我的影子。
宽松老旧的深色外套,笨拙地罩在身上,像一个沉重的、密不透风的防护罩。
只有我自己知道,在那片冰凉的、寡淡的面包被塞进嘴里,
机械咀嚼时,身体深处某个地方,那缕若有似无的酸胀感,如同悄然滋生的藤蔓,仍在极其细微、却异常固执地蔓延着。
像是在一块坚硬的磐石内部,正被一种极其温柔却无法抗拒的力量,一点一滴、无声无息地重塑着根基。
镜子中那柔和的轮廓烙印在视网膜深处,和口腔里冰冷面包的粗粝感形成鲜明的对比。
外面餐厅传来顾晚欢快的、用勺子敲碗的叮当声。这片隔夜面包的味道,冰冷、寡淡、微微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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