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笨拙的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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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笨拙的关心

 

死寂像浓稠的胶水灌满了整间屋子。扬起的尘埃失去了鼓点的托举,缓慢地、沉甸甸地下落,覆盖在散落一地的乐谱和被踩出脚印的破磁带上。敞开的门外灌进冷风,撞在墙壁上,带起哨子似的细微呜咽。

顾晚舌尖用力,那顽固黏附在臼齿内侧的薄荷硬糖终于被撬动。“喀啦”一声细微轻响,冰冷光滑的糖块落入齿间。海盐和薄荷的味道混合着金属乐留下的冰冷残响,像一把碎冰刮过喉咙。她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咽下唾液,只是让那刺骨的寒意沿着食道向下蔓延,仿佛要冻结胃里那股翻搅不休的焦灼。

季屿小心翼翼地捡起唱片,吹了吹本就没有的灰尘,指尖隔着护袋,轻轻搭在边缘光滑冰冷的封套上,像是在安抚受惊的瓷器。灯光惨白,映着他专注擦拭唱片轴位置的侧脸,那里只有对精度的执拗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林薇的暴怒和那片狼藉,仿佛只是这张绝版盘演奏时一个必须被忽略的、恼人的背景噪音。

顾晚的视线掠过季屿,落在那片被林薇遗弃的角落。

空的薄荷糖包装袋像被揉皱的冰片,散乱地压在旧纸箱的边缘。没有被带走的糖果。那个角落只剩下混乱本身——被带翻的纸箱露出一堆毫无价值的旧电子元件,生锈的螺丝帽滚落在地。她的目光最终定在地板上。

那只手套。

米白色的羊毛材质,此刻成了某种污迹的展板。大块干涸凝固的深褐色焦糖污渍,像一块丑陋的补丁。旁边,一小片新鲜的、粘稠的金黄油渍,因为灯光的角度而显得格外刺眼、粘腻,仿佛是刚刚被强行烙印上去的印记。

它被丢弃在堆积的灰尘和废纸上,手套表面粗糙的绒毛被粗暴地压扁,显出一种被彻底遗弃的冰冷感。

门外走廊传来压抑的脚步声,沉重、踉跄,仿佛每一步都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重量。

顾晚几乎是下意识地,迈开了脚步。

她避开地上卷曲如蛇的磁带和散落的纸片,动作极轻,像怕惊扰什么。门口那个被林薇撞歪的破木架子,几根木条裂开了白茬,边缘粗糙的毛刺。架子在冷风中微微摇晃,发出不祥的吱呀声。

顾晚走到门口,手扶住冰冷生锈的门框。走廊尽头,洗手间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仿佛要将整个胸腔掏空般的干呕!那声音被冰冷的瓷砖墙壁放大反弹,听起来遥远又迫近,带着一种内脏被强行撕扯的剧痛感。

接着是水龙头被粗暴拧开的哗哗冲水声,巨大的水流砸在陶瓷面盆上的噪音,持续了很久、很久。像是在冲刷无法言说的污秽。

冷风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灌进来,吹动顾晚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凛冽的寒意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腐朽气息。那气息混杂着水管铁锈味和一股微弱的、类似胃酸过量的酸馊气。

顾晚的目光没有看向水声传来的方向。她垂着眼,看着冰冷灰扑扑的水磨石地面,上面有几滴新鲜喷溅开的水渍,还未来得及干透,像几个细小、冰冷模糊的句点。旁边不远的地方,散落着几颗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的面包屑,沾着灰尘。那是林薇之前被她自己砸向音箱的牛角包的残骸,再次证明了她此刻身处空间的混乱。空气里漂浮着尘埃,还有一丝几乎被冷水稀释殆尽的、油腻的甜黄油的味道。

“……晚晚姐?”

季屿略带困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伴随着他归置唱片的细微声响。“怎么了?外面冷啊。”他似乎终于从他那片精密秩序的小世界里抽离出一部分意识,看向站在门框阴影里的顾晚。她背对着他,身形在门口的冷风里显得有些单薄。

顾晚没有回头。齿间那颗重新被含住的薄荷糖,尖锐的棱角抵着柔软的舌尖内侧。冰冷!比刚才更甚!那寒意带着穿透性,刺进味蕾深处,仿佛要将所有感官知觉都凝结在这瞬间的尖锐疼痛里。

胃里的焦灼感沉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冰冷的悬浮感。仿佛脚下的地面正在变成脆弱的冰面。林薇那首欲摧毁一切的暴戾,洗手间里那掏心掏肺的干呕与疯狂的冲水声,都变成某种粘稠冰冷的介质,充斥在这废弃教室和污秽走廊构成的临时避难所里。

而她指尖,那张冰冷光滑的封套边缘硌出的那点闷痛感,依然清晰。那点痛,此刻成了这失序世界里唯一可以触摸的真实触感。

她扶着门框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指节按在粗糙冰冷的水泥门槛上。身后传来季屿窸窸窣窣收拾磁带的声音,混合着远处不曾停歇的、巨大的水流冲刷声。

顾晚的舌尖轻轻动了一下,感觉着那颗薄荷糖释放出的最后一点寒气,在口中弥散开来,像一片即将冻结的湖面。她的视线落回门框内侧那块被林薇用力甩门时震动而剥落下来的小木屑上,静静伏在积灰的门槛凹陷处,沾着一点从林薇手心蹭下的新鲜油渍,如同一枚怪诞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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