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屿被吼得脖子一缩。林薇眼里的冰渣子首往他心口扎。没等他反应，那对破旧头戴耳机带着风声首砸过来！“咣当”一声闷响，歪歪地扣在他耳朵上，一只耳罩滑稽地翻折着，磨得泛黄发硬的海绵蹭着他的颧骨。
鼓声被物理隔绝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闷在歪斜的耳罩里嗡嗡振动。
季屿扒拉下耳机，手指蹭了一下微热的耳廓。他看着林薇像块烧红的烙铁般从纸箱堆里猛地蹬首站起来，带翻了一大摞积灰的旧乐谱纸片。扬起的尘埃在惨白灯光下疯狂飞舞，形成一片迷蒙的屏障。林薇没有道歉，甚至没再多看他一眼，目光像是淬了火的刀子，从顾晚身上狠狠刮过——掠过她唇齿间那颗透心凉的薄荷糖——最终钉死在顾晚指间夹着的那张冰冷光滑的黑胶封套上。
封套折射的棱形光条映在她瞳孔里，像冰河裂开的纹路。
然后她转身就走，动作带着一股要将所有碍事事物彻底撞碎的蛮力，肩膀撞开堆在门口、季屿用来固定设备的破木架子。架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顶上几盘闲置的空白录音磁带稀里哗啦滚落一地，缠卷的黑色带子像肮脏的蛇在地面扭曲。
顾晚捏着封套的指尖被林薇擦过的外套衣角狠狠带了一下。封套锋利的边缘硌进指腹皮肤。一阵闷痛。
她嘴里那颗硬糖在牙齿间滑动了一下，刺骨的凉意瞬间沿着牙神经窜到太阳穴，激得她半边头都麻了一瞬。那被金属鼓点冲击后的窒息感，此刻被另一种冰冷的碎片感取代——来自林薇身上割裂的愤怒，来自那张象征完美秩序却被碾过的封套边缘，来自舌尖这颗不断散发寒气的糖块。
季屿手忙脚乱地关掉唱机。突如其来的死寂让房间里的狼藉加倍扎眼。
“她……”季屿抓了抓头发，看着地上纠缠的磁带尸体，又看向门口犹在晃荡、被林薇用力甩上却没能完全合拢的破门板。“……林薇最近是不是‘那个’的时候吃了火药？”他压低声音，试图用调侃掩盖这份狼狈和不解，手指虚虚地在下腹位置比划了一下。
顾晚没接话。嘴里的糖彻底黏在了臼齿内侧冰冷光滑的珐琅质上，薄荷的辛辣混合着一丝奇异的铁锈般的咸味在口腔后部弥散。林薇最后剐向封套和糖块的眼神，像烙印一样烫在她眼底。
那里面有什么？
是纯粹的厌弃？顾晚能清晰地回忆起合唱教室里，顾晓指尖稳定传导的热量精准瓦解自己僵硬的臂肌群时，后排那几个女生眼中凝滞的、混杂着羡慕与失落的雾气……那种被排除在精确能量体系之外的无力感。
顾晚指尖微微蜷起，刚被硌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那不仅仅是林薇的愤怒被激发。那是堡垒被觊觎时的尖锐警戒——针对她这个似乎意外闯入核心区域的“僭越者”？
胃里那股冰凉的焦灼感翻涌得更凶了，和那颗顽固粘在牙齿上的薄荷糖散发的寒气古怪地搅拌在一起。
“啧，可惜了这绝版盘……”季屿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他正小心翼翼地试图从地上的狼藉里把唱片抢救出来，指腹隔着边缘轻轻擦拭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动作像是在抢救圣物。他脸上没有丝毫对林薇暴怒的不解或受伤，只有一种纯粹的、对价值被冒犯的惋惜，“回头得把唱片轴再调整一下，不能歪一分毫……”
顾晚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移向林薇刚才栖身的角落。
杂乱的废弃纸箱顶上散落着被揉捏过、又粗暴丢弃的透明薄荷糖包装纸袋。糖一颗都没动。包装纸袋的一角被捏得发皱卷边，显出一种极其不爽的痕迹。
而那个曾短暂停留过的油腻腻的牛角包，被砸在音箱上后，又被彻底抛弃在布满灰尘的旧音响旁边，干涸的黄油混着糖霜紧紧贴在帆布外罩上。不远处，那只她刚才用来格挡飞来的菠萝油的手套……顾晚的瞳孔微微收缩。在灯光并不均匀的照射下，那只浅米色羊毛手套的手背位置——几缕深褐色、半凝固干涸的焦糖污迹旁边——赫然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粘稠的新鲜油渍。亮晃晃的金黄混杂着焦糖的褐，像某种污秽的勋章。而她攥紧的拳头，指骨透出过度用力的青白色，蜷在脏污手套的覆盖下。
那绝非一个接受过抚慰的姿态。
顾晚舌尖轻轻扫过那颗粘在臼齿内侧、顽固散着寒气的糖块。冰冷尖锐的感觉刺得她微微眯了下眼。胃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寒意混合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悬浮感向上蔓延。
自己递出去的那袋薄荷糖，在这个混乱、尘埃弥漫、被精准秩序之声突然闯入又搅得支离破碎的空间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冰冷的小笑话。
林薇最后那个刮过薄荷糖又钉死唱片封套的眼神，此刻带着重量回击过来。那眼神里翻涌的东西，顾晚不愿细究，却像那张黑胶唱片锋利的棱角，在她试图维持平静的表面，划开了一道细而深的裂隙。
角落阴影里，那只沾满新旧污迹的手套下面，林薇绷紧蜷缩的拳头微微颤抖了一下，指节位置的羊毛纤维被大力挤压变形，隐约透出几缕极其细微的、近乎血色的暗红丝线。那不是灯光反射。是她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什么时，指尖太过用力刺进掌心可能留下的、最深层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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