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口像个张开巨口的怪物，被厚厚的积雪掩埋了大半。嶙峋的岩石边缘挂满了冰凌，像巨兽森然的獠牙。呼啸的风声在洞口打着旋，卷起雪沫，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顾晓站在离洞口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深灰色的羽绒服衣摆在风中微微摆动，身影在雪地上拉出一道清冷笔首的长影。她没有靠近的意思，目光平静地扫过洞口残破的木支架和挂满冰碴的蛛网，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映着那片幽深的黑暗。
“姐……我们，不进去吗？”顾晚跟在她侧后方半步的位置，裹紧了围巾，声音被风声割得有些模糊。她看着姐姐如临渊而立的姿态，心底那点因林薇言语而引发的羞赧被紧张取代。这矿洞比她想象中更荒凉破败。
顾晓没有回头，视线依旧停留在洞口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上。风将她颊边散落的几缕亚麻色发丝吹拂到唇边，她下意识地伸出舌尖，极快地舔了一下被发丝撩得微痒的唇瓣内侧，动作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
“结构不稳。不安全。”她的声音和这冰天雪地一样，听不出波澜，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那姿态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里面可能的危险，也隔绝了顾晚想进一步探寻的念头。
外婆拄着拐杖，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赶过来，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哎呦慢点走！晚晚啊，晓晓说得对！那洞里黑漆漆湿漉漉的，早年还塌过，别去别去！咱就在外边瞅瞅那坑口，也算看过了！”外婆上前，不由分说地拽住顾晚的胳膊，粗糙温暖的掌心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顾晚的心沉了下去。一种强烈的失落和无力感弥漫开来。和姐姐独处的探索计划就这样轻易地夭折在外婆的慈祥担忧和姐姐理性的否定里。阳光下的姐姐，那份清冷疏离的壁障仿佛比矿洞的岩石还要坚硬。她失望地“哦”了一声，垂下眼，看着自己沾了雪的靴尖，不再说话。
顾晓的视线终于从矿洞口移开，落在顾晚低垂的头顶和掩在毛茸茸围巾下显得格外失落的半张脸。她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对着洞口残破的结构和冰棱拍了几张照片，动作专业而冷静，仿佛在进行一次寻常的环境评估。指尖划过手机屏幕，微微的荧光照亮了她指节分明、骨相优美的手。
就在这时，矿洞深处，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铁器刮擦岩石的刺耳声响！紧接着是季屿一声惊叫，带着点疼痛的抽气：
“哎哟卧槽！薇姐你慢点！等等我！这破铲子撞我脚踝骨了！” 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碰撞回荡，显得格外响亮。
很快，两个沾满污泥和苔藓痕迹的人影从洞口略显狼狈地冒了出来。
季屿像是打了败仗的兵，头发乱得像鸟窝，羽绒服刮破了一道不小的口子，棉花外翻着粘上黑泥，一只裤腿挽得高高的，露出的脚踝骨确实红了一大片。他一手拖着一把明显超负重的折叠铲，另一只手抱着个鼓囊囊的防水样品袋，里面塞满了各种颜色的石样和泥土。脸上挂着心有余悸的傻笑，眼神却亮得惊人，透着满载而归的兴奋。
林薇紧随其后。她情况好一些，但米白色的冲锋衣裤也蹭满了脏污，手腕处被尖锐的岩石划破了一道细细的口子，渗出一点暗红的血迹。脸上沾着几点泥灰，呼吸略显急促，但神情依旧冷静，甚至比进去时更锐利。她那头精心打理过的乌黑短发此刻也有些凌乱，几缕碎发粘在汗湿的额角。
顾晚看着他们的狼狈样子，刚才那份失落感瞬间被惊讶取代，甚至有几分莫名的后怕——幸好没进去！
顾晓的目光也扫过两人，尤其在林薇手腕那道细小伤口上停留了一瞬，但什么都没说。
季屿拖着“战利品”蹭到顾晚跟前，咧开嘴，露出标志性的大白牙：“晚晚！你看！”他献宝似的从最上面的样品袋里掏出一块裹满黑泥的小石头，粗糙地用袖子擦了擦，递到她眼前，“看这光泽！这纹路！老坑里抠出来的！带劲不？”
那块石头脏兮兮的，顾晚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觉得季屿脸上的笑容和脏污混合在一起，有点傻气，又有点让人窝心的坦荡。她下意识地往姐姐身边缩了缩。
“破烂。” 林薇冷冰冰的声音插进来，打断了季屿的显摆。她没看季屿，视线落在顾晓身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尖锐，“里面乱得像被狗啃过。有坍塌风险。别让你的小狗进去踩雷。” 这话表面是说顾晓，实则是警告顾晚，顺带把季屿也一起骂了。
“啥叫被狗啃过啊薇姐！” 季屿立刻不服气地回头，“那不是有露头矿脉吸引嘛！你瞅这个！这个！”他又从袋子里掏出另一块颜色更深、纹路更复杂的石头想证明，“这不是废料！我眼神好着呢！”
“眼神好就不会左脚绊右脚差点啃一嘴苔藓了。”林薇毫不留情地戳穿，目光扫过他红肿的脚踝骨，“手也够笨，好端端的露头层让你那铁铲祸害得七零八落。”她说话间，下意识地去摸手腕上那道细小的伤口，指尖触碰到血痕时眉头极轻地蹙了一下。
“那不是为了救……呃，保护样本嘛！” 季屿的声音低了下去，有点委屈地揉了揉脚踝，眼神却下意识地跟着林薇的手扫向她的手腕，看到那抹暗红时，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紧张和内疚的神色，“薇姐你……你手腕也刮了？”
林薇像被烫到一样立刻收回手，藏到冲锋衣宽大的袖子里，冷冷道：“树枝刮的，小意思。总比有人脚脖子肿得像发面馒头强。”语气依旧讽刺，但那份尖锐却似乎收敛了一点点，细听之下仿佛夹杂着一丝极其淡薄的……关切？她自己似乎都没意识到。
季屿嘿嘿笑了两声，挠挠头，倒也没觉得难堪：“没事没事！皮糙肉厚！走！赶紧回去给外婆交差，顺便让我这脚丫子暖和暖和！外婆肯定有膏药！” 他拖着“残腿”抱着“宝藏”就想往回冲。
顾晓的目光在那块被季屿视为“宝贝”的粗糙石头上停顿了一瞬。她的指尖从自己羽绒服口袋里伸出一点，极轻地点了点顾晚的手臂：“回去。”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这片喧嚣之上。说完便转身，沿着来时的雪印走去，步伐平稳，深灰色的身影在茫茫雪色中划开一道决然的轨迹。没有给季屿和林薇他们一个多余的眼神，仿佛刚才那场混乱的“凯旋”与她毫无瓜葛。
顾晚愣了一下，看看姐姐走向风雪中的背影，又看看身边咋咋呼呼挂彩的季屿和脸色冰冷手腕受伤的林薇，一种被抛下的委屈感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她深吸一口气，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赌气和失落，狠狠剜了一眼季屿那块宝贝石头：“一块烂石头而己！傻子才当宝贝！” 说完，扭头就跟在顾晓后面冲了过去，留下季屿原地捧着石头满脸问号。
季屿举着石头，委屈巴巴地看向林薇：“薇姐，这……不好看吗？”
林薇正低头看着自己藏在袖中的手腕，那道小伤口己经凝住了。听到季屿的问话，她掀起眼皮，冷冷扫过那块石头和季屿那张带着泥污和困惑的脸，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个气音，也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她没再打击他，只是利落地拎起地上沉重的探测设备：“回去。”命令简短，也迈开脚步。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矿洞在身后重新沉入死寂的灰暗。林薇走在季屿旁边，步履略快。季屿一边拖着伤腿努力跟上，一边还要护着怀里的样品袋。他悄悄侧头去看林薇冰冷的侧脸，又看看自己怀里沉甸甸的收获，挠了挠后脑勺上的乱发，终究还是咧开一个阳光得有点傻气的笑容。
“薇姐。”他忍不住小声叫她。
林薇没理他，目不斜视，仿佛当他是空气。
“下次……”季屿顿了顿，声音在风里被吹散了几分，但那份异常的认真却清晰地透了出来，“……下次下洞我一定带个护腕。铁定比现在护得好！”
风卷着这句话吹向前方。林薇的脚步似乎有那么极其短暂的，千分之一秒的迟滞。只有风打着旋儿，卷起她颊边一缕散乱的黑发，吹拂过微凉的唇线。她没有回应，只是更用力地抓紧了手中的设备杆，肩上的雪沫簌簌落下。而走在前面的顾晓身影挺拔，风雪在她周围形成一片无形的隔离带，身后顾晚踩着姐姐留下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雾紫色的发梢粘着雪花，在风中轻轻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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