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焚星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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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焚星梦魇

 

药鼎山后崖的夏夜本该是粘稠而安宁的。白日晒透的岩壁在月光下蒸腾着微弱的土腥气,风掠过墨绿的林海,送来远处溪涧汩汩的水声,和药圃里苦辛草若有若无的辛烈气息。青溟院里静悄悄的。药翁的草屋里,断断续续的鼾声早过了三更便低了下去,只余下沉闷规律的吐纳。

药室门口,半倚着门框打盹的小禾一个激灵醒过来,差点栽倒。她揉着酸涩的眼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哎呀,又睡着了…这守夜比采药还累人…”白日里炮制碧萝藤留下的草屑还黏在发梢。旁边的矮凳上,散落着她睡前用湿草茎试图编成的、还缺了一条后腿的歪扭蚱蜢。她小心地把它挪到旁边干燥处,生怕压坏了这唯一的“玩具”。

石龟老墨厚重的甲壳摩擦着地面的砂砾,慢得如同时间凝滞,从院角的阴影里慢吞吞爬到洒满月光的药圃小径上。月光下,它墨黑的硬壳泛着冷硬的釉光,动作一停一顿,绿豆大的幽绿眼珠偶尔转动,冷漠地扫过药室透出的微弱灯火,最终停在墙根几片银光闪闪的月光苔藓上,开始用它那石凿般的钝喙,一下、一下,如同木匠敲凿般精准啃食起来,发出规律的喀…喀…声。那是夜的节拍器。

药室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药味,混杂着续断膏的微腥和蛇瘴藤根茎炮制后残留的古怪辣甜。几只尚未收起的簸箕里堆着待磨的药材,白天暴晒后特有的干香在夜晚沉寂下来,变得浑浊沉闷。何青远——现在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必须习惯“阿陨”这个带着石头硬茬的名字——正蜷在靠墙那张铺着硬邦邦稻草的矮榻上,薄被下僵硬的身体时不时因为新伤口的摩擦而抽搐一下。白日里药翁给他肩胛刚换的厚厚绷带此刻像一副冰冷的枷锁,勒得他呼吸不畅。左肩胛深处,那一点深植骨髓的“石核”毫无征兆地,像被无形的冰针扎透了最核心的隐痛!

不是痛,是撕裂!

“呃——!” 喉骨被无形的巨掌猛地扼死!一声刮擦岩石般的闷响死死憋在胸腔!阿陨整个人刹那间绷紧,全身骨骼发出一连串细微到令人牙酸的“咯吱”摩擦声,新生的皮肉在薄被下猛兽般不受控制地疯狂抽搐、扭动!像一张拉到极限后即将崩碎的硬弓。

“又疼了?别动!我帮你擦擦汗!” 小禾被矮榻上的动静惊动,立刻端起旁边温着的药汁和布巾,凑到榻前。月光下,只见阿陨双目紧闭,牙关深陷在早己咬烂的下唇里,鲜血混着冷汗从他脖颈上蜿蜒流下,浸入绷带缝隙。小禾的心揪紧了,赶紧拿起温湿的布巾,小心翼翼地避开绷带边缘刚刚干结的痂印,去擦他额头上滚落的、冰凉汗珠。

“忍着点…明早爷爷给你加半勺安神粉,再多喝点我熬的岩羊肉粥…”她一边动作尽量轻柔地擦拭,一边习惯性地小声絮叨,试图用话语分散他的痛苦,“白天的金线蕨长得可旺了,溪涧那边的银光鱼尾巴甩得啪啪响,再等两天,等你能坐起来了,我捞它十几条炖汤给你补补…”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轻轻回荡。

然而,阿陨己坠入了冰火的地狱。

视野瞬间模糊、漆黑。瞳孔深处仿佛炸开无数冰冷的碎片。身体内部,像是被两股来自不同时空的、绝对无法调和的暴虐力量同时撕裂!一边是熔岩浇灌的极致灼热,瞬间熔融着筋骨,皮肉似要化作滚烫汁液;另一边却是亿万载玄冰堆砌的酷寒,每一丝血脉都在发出脆裂的哀鸣!冰冷与炽热在他血肉中反复拉锯、爆裂、粉碎、凝固!皮肤表面诡异地鼓起一个个拳头大的、水泡似的肉瘤,随即又在下一瞬被无形巨力强行碾压粉碎,留下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恐怖裂口!裂口深处,没有鲜红的肉芽组织,只有冰冷的、闪烁着细碎晶芒的幽蓝“蛛网”,正在伤口里疯狂滋长,如同饥饿的毒藤贪婪吮吸着奔涌的鲜血和即将崩解的生命力!

纯粹的、撕裂灵魂的剧痛!脊柱在被无形的巨锤反复砸断!膝关节碎裂摩擦!眼球在冰火挤压中欲爆而不得!喉咙被腥甜的铁锈味完全堵塞,意识里只剩下模糊跳动的、粘稠的血色。那只被药翁定义为蕴含“石之残力”的左手,在意志彻底沦陷前,如陨石般本能地、失控地向旁侧砸去!

“咣————!!!!!!!”

惊雷般的爆响撕裂夜的粘稠,狠狠砸在沉睡的山谷回音壁上!巨大的撞击带着死亡的意志!

小禾吓得魂飞魄散,手中温热的药碗“啪嚓”摔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混合着瓦罐碎片西溅开来,正好泼在她编了一半的草蚱蜢上。那条未完成的后腿瞬间被药汁浸透,软塌塌地糊成一团。她惊愕地瞪大眼睛,只见巨大的药柜半边倒塌下来,木屑、破碎的瓷瓶、晒干的阴魄草、碾碎的冰心莲粉末如同星辰爆裂般喷溅!阿陨那条布满可怕晶纹的左手,深深嵌进药柜粗厚的侧板,击穿了一个令人心惊的窟窿,幽蓝色的晶体脉络正疯狂顺着木质纹理蔓延开去,皮肤表面炸开一片细小的晶粒冰屑。

鲜血混杂着闪烁星芒的细小晶体,从撕裂的创口、崩裂的指甲缝里喷溅出来,噼里啪啦砸在冰冷的地面、散落的药材上、破碎的瓦片上,最终汇流成一滩面积不小的、不断散发出冰冷气息、闪烁着诡异幽蓝与暗红色星芒的冰晶血洼。

几乎是同一时刻,中天悬窗的圆月恰好升至药室窗户正中心,一道毫无温度、冷彻骨髓的月华光柱如银铸的长矛,精准无比地刺入屋内,正好完全笼罩了那片血腥而邪异的冰晶血洼!

血洼平静的镜面瞬间破碎!

倒映的霜月猛地被无形的力量扭曲、拉长、缠绕,仿佛浸透了暗血的冰冷银丝被粗暴地拧绞在一起,瞬间爆发出将一切焚烧殆尽的灭世血光!在那片将月光都彻底盖过的猩红光芒核心,一个女子的身影在燃烧崩裂的星辰碎片旋涡中骤然凝聚成形,清晰得毫发毕现!

那是超越了想象极限的惊心动魄与残忍。破败的玄墨战甲沾满星辰陨落的灰烬,静立于翻腾的无边混沌中心,身后是巨大星体崩解焚毁喷发的末日狂澜。腰肢纤细脆弱得似不堪一握,却如同擎天之柱,支撑着身后整个燃烧崩溃的宇宙废墟。白皙的脖颈在墨甲领口间微微抬起,下颌线美得令人窒息。乌黑长发如同沾染血迹的鸦羽,在星辰风暴中狂乱飞舞,几缕黏在苍白冰凉、宛如古神玉雕的面颊上,每一道弧度都足以夺走月华的神彩。而最令灵魂冻结的恐怖景象在其头颅上方——七根遍布狰狞倒刺、闪烁着灭魂寒芒的粗硕骨针,如同恶神的刑具,残忍地从不同角度彻底贯穿了她的头颅!颅骨撕裂处,流淌的并非血液,而是死寂粘稠、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暗银色光流。针尖穿透头颅露出的尖端,悬停在燃尽的光弧之上,滴落着大颗浓稠如泪滴的银色珠液。

楚幽篁!

这个名字如同巨锤砸进灵魂最深处,激起毁灭一切的悲鸣风暴!她双眼紧闭,仿佛那贯穿头颅的痛楚不过是沉睡中的轻扰,面容之上,竟凝固着一种神祇俯瞰蝼蚁般的、冰冷的、近乎悲悯的沉寂。

“嘶……啊————!!!”

小禾全身的血仿佛瞬间抽干凝固!惨白的月光将她僵立门口的单薄身形牢牢钉死!她的眼睛瞪圆到极限,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整个燃烧崩碎的星系残骸,以及那星骸核心处,被骨针穿透、悬浮于死寂银河之中的绝美头颅!极致的、穿透灵魂的恐惧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感知和声音,只剩下喉咙被彻底撕裂后、挤空了肺腑所有气息的、不成调的尖利惨嘶!那声音是纯真灵魂被冰冷现实彻底碾碎的崩响,彻底撕裂了后崖的寂静。

就在这声绝望尖叫撕开夜幕的刹那,隔着院子里那被惊得僵硬停顿的喀…喀…啃食苔藓声(石龟老墨猛地停止了进食),药翁那扇紧闭的草屋窗棂缝隙里,一点微渺得如同死火余烬的暗青色符文,在袖底倏地一跳,光芒瞬间湮灭。窗纸上那凝固枯坐的老者轮廓没有一丝动摇。只有那只搁在枯瘦膝盖上、如同老树虬根般的手背上,松弛的皮肤下,一道深刻的沟壑状青筋,猛地一跳。

“太早了……”一声干涩、如同枯叶在冬日寒风中相互摩擦的低语,裹挟着沉重得化不开的遗憾叹息,混入冰冷的月光,无声无息地坠入药翁脚下浓郁的、死水般的黑暗深渊里。“这丫头……看见了不该看的。”药翁浑浊如古潭的眼眸深处,那沉睡了万载的寒星最后一次徒劳的闪烁,最终归于永恒的冰冷与死寂。

窗棱缝隙间,一点细微的、无色无味的粉末随着他手指的微小动作,悄无声息地随风飘散开来,那是眠蚕砂的气味。院中的老墨缓慢地再次移动起来,爬过那滩湿淋淋的药汁和破碎的草蚱蜢残骸。泥地里留下它厚重的足迹,足迹边缘渗出微弱的、肉眼难辨的安神秘纹光泽。

小禾眼白一翻,像被抽掉所有骨头般软倒在地。在陷入彻底昏迷前,她歪斜的视野里最后映出的,只有枕边那个被药汁浸透、模糊了草茎纹理的、残破的草蚱蜢半成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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