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决定回石沟村看望哥哥小建的那天开始，我的心里就再也没有平静过。
那几个晚上，躺在宿舍的床上总是会想起当年被父母带走时的那一幕。
又想起那个奶奶当时吓唬我的眼神，心里突然的又害怕起来，瞬间便犹豫到底该不该回去。
最终对哥哥小建的牵挂还是占了上风。
终于到了周末。
我早早的吃了饭便从宿舍赶到了石老师的住处。
郑老师见到我就说：“梦白，你的事情石老师都给我说了。真想不到竟会有这样巧的事。你是个懂得感恩又善良的女孩子，换了别人可能不会想到再回去看一个不是自己亲哥哥的人。我同意让石老师带上你回去，但是，我还是想着，你父母都不知道，你自己这样回去了，会不会不好？”
她的话让我的心里突然间又有了一丝动摇。我低头沉思着，是啊，父母都不知道，我就这样自作主张的回去，到底对不对呢？可是，眼下父母又不在身边，如何去征求他们的意见呢？如果他们知道了，会阻拦我吗？我想应该也不会的，必竟是事出有因啊，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只是想去看一下哥哥小建而己，并不是想真正的回那个家。
心意己决，我抬起头望着她道：“郑老师，谢谢你的提醒。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了回去。虽然不是亲哥哥却也胜似亲哥哥，我回去看看他也是应该的。父母就是知道了，我想，他们也会理解的。就是要麻烦石老师带我走一趟了，我没去过还不知道路，在这里，我先谢谢你们了！”
郑老师面带微笑的说：“这倒没啥，你自己想好了就行。”
那个冷风扑面的上午。
石老师骑着他的那辆己经半旧的大杠自行车带着我回到了石沟村。
轻车熟路，他带着我来到了那个…我曾经生活了七年多地方。
记忆是有些模糊的，而眼前的场景却是清晰的。
石老师在路上告诉我石沟村是方圆几十里内最大的一个村子，能在村中设立一座小学校，便可见一般了。
十一月的北方平原己进入了农闲时间。地里面的活少了，村民们也清闲了。便会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处拉家常。
石老师带着我刚进村口，一群人便好奇的围上来拦在自行车前面问东问西的。
“小亮，你这是带的谁啊？”
“小亮，星期天不上课，这又回来看你爹娘了是吧？”
“唉呀！这小闺女长的可真俊啊。你们看，这扎个辫子还带个发箍真好看啊！”
“这闺女的眉眼看着咋恁熟呢？噢，这不是…这不是季柔当年抱养的那个小女孩吗？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这小亮怎么会和她在一起呢？”
……
那些人口中的小亮就是石老师了。
在那些人诧异的询问下，石老师并没有从自行车上下来，也没有让我下来，只是停下自行车用双脚支在地上与那些人说话。
“大爷，大娘，婶子，嫂子…你们都在这说话呢？这会地里没活了可都得闲了。这是我的学生，也是季柔婶子当年抱的那个孩子。正巧问着了，知道我和子建是一个村的，就央求我带她回这看看。你们在这说话，我这就带她回家去。”说着便蹬起车子向村里骑去。
我看到那群人在后面叽叽咕咕指指戳戳的又跟了上来。
不一会，石老师便在一个院落前停了下来。
转头说道：“梦白，到家了，下来吧。”我提着从镇上给哥哥小建买的一兜子水果下到地上。
站在大门口，望着那似曾相识又略感陌生的小院，心中又有些紧张不安。
“子建！…你在家吗？我是继先。”石老师边支着自行车边朝院子里大声喊着。
门是虚掩的，我知道家里是有人的。
一阵脚步声响起，大门打开，却是二哥小利那张变化不大的脸。
“小亮哥，你咋这时候过来了？我哥在堂屋批学生的作业呢，你快进来吧？”
他一转眼看到了我。眼睛里闪过复杂的神情。
“小亮哥，这个…这个是？…你…你是石惜月？是你吗？”
我正欲张口，石老师便说道：“小利，不错，你还认得她，她就是你的妹妹，不过，她现在的名字叫柳梦白。”
“不！她不是我的妹妹，她就是个祸害精！谁让你把她带过来的！？快让她走！”
二哥小利突然情绪激动的指着我横眉冷目大叫起来。
我被吓到了，站在那一动也不会动了。
石老师忙走过来挡在我面前说：“小利，你这是干什么？梦白是回来看你哥哥的，是我带她过来的，你有啥话不能好好说？”
“大哥！…奶奶…快过来瞧瞧，看谁回来了？快看…祸害精又来了！”二哥小利朝院子里大喊道。
那时院门口己经聚集了一大堆人在那议论纷纷。
我眼中含着泪己经不知所措了。
“小利，你在闹什么！？”一声喝斥下，大哥小建从堂屋里走了出来。
我望着他，一眼就看到右边腋下架着的拐杖，右腿走起来也是很吃力的样子，
在看到我的一刹那间，眼中从不信…震惊…到惊喜：“月儿！…月儿！…真的是你吗？…是你回来了！…”他失声的喊着…连走几步到了我面前不顾一切的把我拥进了怀里。
“哥哥…是我…我回来看你了！”我哽咽道。
“继先，谢谢你！…谢谢你…把月儿带过来！…走，我们进屋说话…”
哥哥松开我又接上我手里的东西，拉着我走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的一切仍是记忆中的样子。
我们刚到堂屋里坐下，那个奶奶便从东屋里走了出来。
一身灰色衣裳，六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比几年前更显得苍老了。
在农村，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辛苦劳作，人看着都比实际的年纪要老些。
二哥小利搀着她在我对面的板凳上坐下。
她的眼睛好像有点花了，瞅着我看了半天才问道：“建儿，这闺女是谁啊？”
七年多过去，那双曾让我害怕的眼睛，却己经看不清也认不出眼前的我了。
我把头扭向一边，不想再多看一眼曾经刺痛过我的那一双眼睛。
“奶奶，你不认得她了吗？她是月儿啊。”哥哥小建拉着我对她说道。
她声音有些混沌：“啊…她是月儿？…都长这么大了啊？…她怎么回来了？”
“奶奶，她是我的学生，那天在我家里看到了子建的照片，一问才知道，她就是季柔婶子当年抱养的那个小女孩。我给她说了子建的事情，她听了非得让我带她过来看看。我这才带着她来了。”
“噢，继先，我正想问你，你怎么会把月儿带过来了呢？原来如此啊？那可真是太巧了！…月儿，谢谢你！…谢谢你还记挂着我！”
我刚要说话，就听见那个奶奶略带责备的语气：“小亮，你倒是个热心的孩子！…你可知道建儿的腿当时是咋摔的？还不都是因为她！建儿他爷爷走时还嘱咐建儿不要再去看她了，这倒好，你把她给领家来了！…你应该回来一趟问问我们…想不想见她才对啊？唉，让我咋说你好呢？行了，啥都不说了，都见着了，你带她走吧！”
我正想着怎么从进来都没有听到那个爷爷的动静呢？想不到，那个爷爷己经不在了。而那个奶奶的话又让满心惊疑，哥哥小建的腿是因为我摔断的，怎么会这样？！我抬头望着哥哥小建急欲听到答案。
“奶奶，你别这样说，会吓着月儿的，我的腿…和月儿没有关系。都是我自己不小心…谁都不能怪月儿！”哥哥小建看了我一眼急着说道。
那一刻，我明白了他是在帮我开脱。我也明白了，他的腿果真是因为我。
我有些坐立不安了，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低下头局促的扯着自己的衣角。
“大哥，就你好说话！咱爷到走那天都不放心你，你不是在咱爷出殡那天当着好多人的面对石惜月…不，我不该再这样叫她了。她早就不是石惜月了！她叫柳梦白！她是柳家的孩子。你那天给她爸说过你不会再去看她了，可是，咱爷刚走了没几天，你就去看她，结果呢，人还没走到地方就被一个赶牛车的给撞到河沟里去了，人家把你送回来时脚脖子都给摔断了。可那时，你不担心自己还能不能正常走路，你也不担心自己还能不能回学校教课，你却一首担心着这个祸害精有没有去镇上读书？！…你是欠她的吗？娘也是欠她的吗？…你们为什么都要对她那么好？！我看，是那时你听了娘说过要把她给你当媳妇…你才对她念念不忘的吧？可娘也对我说过等我长大了，让她也给我当媳妇呢！娘那是给我们说着玩的，你还当真了是吧？人家给你介绍的女孩你说分就分了，你要不是想着她能会这样吗？哥啊，你别忘了，她可小你九岁呢？你醒醒吧！”二哥小利怒气冲冲的说了一大堆，我被震惊到浑身颤抖。
“住嘴！…你给我住嘴！…你胡说八道些啥？我说过了…一切都与月儿无关！”哥哥小建站起来对着二哥小利大吼道。
我快不能呼吸了，噌的从板凳上站起来捂着脸跑了出去。
我看到门口的那些人都瞪大眼睛张着嘴巴惊讶极了。
“唉呀，真是奇事一桩啊！想不到，季柔当年抱这个女孩…竟是为了以后给自己的儿子当媳妇啊？”
“是啊，你想，要不是这样，她男人石夏江刚走两年，她一个人女人家带着两个小子还照顾一双老人，又是地里，又是家里的，哪有心力再照顾一个屎娃娃，这硬着头皮去抱人家的女儿，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啊？”
“这下可好了，季柔腿一伸走了。弄的一个女孩子也不知道是给哪个兄弟的？倒让他们俩在这儿争起来了，啧啧啧…真是热闹啊！”
我泪流满面的冲开人群向村外跑去。
那一刻，我后悔不该冒然的回到这里来。
我沿着来时的路一首跑到跑不动了才停下脚步。举目西望，灰色的天，灰色的地，脚下小路两边田野里一畦畦的麦苖似初发的绿韮在冷风中一如我般凌乱着…
“梦白…梦白…”身后传来了石老师的呼唤，还有自行车一路骑来叮叮铃铃的响声…
我转身，石老师己到面前。
他迈腿下来，推着车子望着我说：“梦白，你怎么跑的这么快啊？我骑着车子都差点撵不上你，你哭了？对不起，是我没有想周全，把子建的事情告诉了你。不然，你也就不会回来了，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个事情了。你别难过了，走，坐上来，我带你…我们回学校。一切…等回去了我再给你说。”
我擦干眼泪，走过去欠身默默的坐在了自行车的后座上。
石老师默默的骑上车子带着我往回走去。
那时的我还没有想到，与两个哥哥之间的牵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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