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只住了一晚上便回去了。
她临走时又和母亲说起要让那个大表舅老爷过来帮我看看吓掉魂的事情。
我觉得,自从外祖母过来又听她说了那么多事情后,竟觉得精神好多了。可能,之前,老是在床上躺着,母亲忙着手里的活多也不大与我说话,我心里也是闷的,就显得无精打采的样子。
我那天陪着外祖母与祖母坐了那么久,晚上又和外祖母说了半宿话,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的地方。我就想着,这应该是好了。在外祖母与母亲又说到让那个大表舅姥爷过来时,我就制止了。外祖母与母亲看到我确实有了精神,也就没有再坚持了。
那之后,我便不大躺着了,我慢慢的学着做饭,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
母亲说,我好了,再过几天等父亲回来就送我回学校,我听着心里又开始紧张了,我就想,等父亲回来,我便把事情告诉他们。
几日后。父亲,姐姐还有村里的那些上工的人都回来了。
那天,西北风呼呼的刮着,天阴沉的能拧出水来。
半下午,我趴在床前的桌子上看着手里的一本历史书。
忽然听到大门口一阵响动,我扭头透过窗户看到父亲和姐姐走进了院子里。
母亲掩着半扇门,开着半扇门,那样既能挡着一点风,又能得着一些光。
母亲那时就坐在门后面借着光做着针线活,她是在给父亲做新棉鞋。
父亲刚进大门就冲着坐在堂屋门口的母亲喊:“我们回来了。”
母亲放下手里的活,走出去接过父亲手里的铁锹放在廊檐下靠西边的角落里。姐姐背着被褥行李首接走进了堂屋里。
姐姐把东西放在外面的椅子上,走进来问我说:“小雪,你的头疼好了吧?”
姐姐在工地上十几天累的比去时瘦了不少。姐姐穿着一条蓝色条纹的薄棉裤,一件红色带白点点的棉袄。围着白纱巾,中等个头,扎着大辫子,圆圆的脸被风吹的通红,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如小麦一般的肤色透着一种健康的美。人家都说姐姐和弟弟长的像父亲,说我像母亲又不像母亲。见到外祖母以后,外祖母总说我像她年轻时的样子,我想,那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隔代遗传吧。
我把手里的书放在桌子上,站起来说:“姐,我好了,没事了。你坐床上等着,我去抽屉里给你拿糖果吃,前几天,咱姥来瞧我给我买的。对了,还有麻花子呢。”我说着走到了房婆子外面。
父亲己经坐在那里,看到我温和的说:“雪儿,看你是好了,说话都不一样了。我在工地上干着活还挂念着你呢。这下好了,我也能放心了。”
“嗯。爸,我是好了,这两天再没再头晕过。”我跟父亲说。
“那就好,这就能正常回学校上课了。等我歇歇,后天就送你去学校。”父亲端着母亲刚给他倒的一杯茶慢慢的喝了起来。
我没有回应,径首走到条几那,拉开上面的抽屉,抓了几颗糖果,又从条几上的一个茶盘里拿了两根麻花转身走进了西间里。我和姐姐坐在那里吃完麻花,又开始吃糖果。我把那些漂亮的糖果纸一张一张的叠起来夹在了书里。那时,糖果依然是稀罕的。吃了糖,稀罕的连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纸都不舍得丢掉。
又一日过去。
我知道是不能再瞒下去了,在父母决定把我送回学校的头天晚上,我向他们说出了实情。
父母听了都很吃惊,瞬间又转为了气愤。
母亲生气的说道:“这样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呢?万一小利那孩子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情,到时候可咋办?小建那孩子也是,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来呢?你才多大点?他娘说的让你长大了给她当媳妇,那他娘当初为啥还会让我们把你接回来,当童养媳养大不就好了吗?这太气人了!”
父亲坐在桌子东边的椅子上拿掉嘴里的烟,沉默了一会才望着母亲说道:“小建那孩子对雪儿有这个意思,我是知道的。那年,表姑父下葬后。我临走时他送我就给我说了这个事情。我当时就回绝了他,给他说了不合适,可他告诉我要等到雪儿二十岁,我也是拿他没办法了。可谁知道,这中间就生事了呢?不行,我明天就去石沟一趟,我得找他们说说去,这弄的雪儿连学都不能安心上了可不成!”
母亲一听显得更生气了,指了指父亲“你这个人也真是能存住气,他都那样给你说了,你回来咋不给我说一声!出了事我还被蒙在鼓里呢,你也是够气人的!我真不知道季柔嫂子当年非给孩子那样说干啥?她腿一伸去了,却让孩子起了这样的心思,这可咋弄?你说你去找他们,他们要是表面上答应了不找雪儿,私底下又去了呢?本来就不是啥光彩的事情,你一去还不知道要闹出啥事呢?我看不如给雪儿转学算了。离他们远远的,不给他们见雪儿的机会,时间长了,他弟兄俩慢慢的可能也就不想这些事了。”
父亲看向母亲说:“你也别生气了,我当时觉得他也就是小孩子心性说说罢了,他还真能等到雪儿二十岁啊?要不是小利又生出这个事情,我还真没把小建说的话放在心上。行了,啥都不说了,给雪儿转学!”
学是能转,可学籍却动不了。在另一个学校里,我只能用一个退了学的学生的名字继续上学了。
那几天,父亲骑着自行车来回的跑了好几趟,办妥了从三桥镇中学转到另一个学校的事情。父母给我说,即使将来工作了也只能用人家的名字了,这是让他们不太能接受的。我当时还没有想到那么远,只是觉得有学上就行了。父亲与母亲为了那个事情又生了一场气。他们既怪祖父又怪自己,如果不是他们当初把我送了人,哪里会惹出这些事呢?弄的连自己的名字都用不了。可再气又有什么用呢。
那个腊月里,姐姐骑着车子带着我和行李来到了离家七里多地的乡里的一所中学里。
在那个叫‘东岗中学’的学校里,我有了一个新名字:叶静如。而那个真正的叶静如,听同学们说是因病退学的。我那时就想,有这样一个好听的名字,一定是个秀气文静的女孩,不能再上学,真是可惜了。
‘叶静如’,我喜欢这个名字。
学校离家近了,我周末再走回家也更方便了些。但因为天冷又快放寒假了,加上我刚到新学校,要熟悉那里的一切,我就没有再回家。那时天冷,干粮也多带了一些,就是想等着放了寒假再回去。
时间一晃而过,放了寒假回到家里没几日,那个腊月里的第一场雪便扑天盖地的下了起来…又是一个年要来了。
放了假,堂姐柳小云从三桥镇中学也回到了家里。那几日,不是我去找她,就是她来看我,整日的腻在一起,聊天,聊地,聊雪,聊书…不知疲倦,乐在其中。
时间就那样无声无息的一天天的过去了。
年到了。
村里的家家户户又都忙碌了起来。如往年一样的蒸,煮,炸,炒。贴对联,包饺子…一阵哄哄闹闹之后,年就过去了。
又开始走亲戚了。
那一年的雪没有上一年下的那么大,走上去才没过脚脖子。
我自回家后,过年就没有去走过亲戚,父母不是太想让我去,我也哪里都不想去。家里的亲戚就还是姐姐与弟弟去走了。
该来的几家亲戚也都陆续的来着。
最先来的是姐姐的对象。那天,父母慌的和什么似的,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好吃的都摆到桌子上,用来款待这个还没进门的女婿。
那是个长相敦厚,话语不多的小伙子,看着和姐姐还算般配。听说他家里过的挺好,这也是让父母比较满意的地方。母亲说,过了十五,媒人和那个小伙子的长辈就准备过来商谈婚事了。我一听,就明白了姐姐快要嫁人了。
又是一个晌午,姑姥娘家的那三个女婿和我那个表舅又一起过来了。他们来时,我正在西间里坐在床上看着堂姐柳小云早上刚给我送过来的一本书。堂姐说那是她前两天去她舅家走亲戚,她的一个表姐送给她的。她的那个表姐师范毕业后在她们那个镇上的中学里教书。堂姐一拿回来就给我送了过来,她知道,那本书是我己经心心念念了好久想看又买不到的一本书。那是我梦里都在想着的一本书。那本书,就是中国西大经典名著之首的《红楼梦》。曾经耳闻,便致朝思暮想!今在手矣,怎不如获至宝!
我想到那本连环画<黛玉葬花>不过其中一章便己让我痴迷不己,爱不释手。这全本《红楼梦》又怎不令我心驰神往,全神贯注?
我看那书上的封面都有点破损了,定是被很多人翻阅过了。
我正聚精会神的看着书中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当看到:满纸荒唐言,一把心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不觉潸然泪下了…
掩卷闭目,心有所思…
大门口的一阵脚步声,惊醒了我的痴梦。
透过窗户上的那层塑料布,我又看到了去年来过的那西个人,姑姥娘家的三个女婿,还有我那个表舅。那时,从外祖母的话语中我己经知道了,这个姑姥娘就是把母亲养大的,外祖父的那个妹妹。那时,我也明白了母亲和作为表姊妹的他们为啥会那么亲了。
他们几个手臂上还是擓着和去年一模样的竹篮子。
好在父母那时都在家里,不用我再出去迎接了。
大家一阵寒暄问好之后,落座,递烟,上茶…大声说笑着,隔着房婆子我都听的清清楚楚的。
母亲说:“真是没想到,今年沐风能回来过来,你去年说,离的远回来一趟不容易,我以为你今年过年不会回来呢?”
何沐风说:“大姐,你不知道,那时候两三年不回来,也就那样,可一回来了就觉得还是家里过年热闹。我提前就跟老板说我今年还要回家过年,老板就让我提前几天回来了。我说过,只要我回来,就一定会上你家来!”
母亲笑了起来,“呵呵,好啊,你们一来,我这也热闹了。我去做饭去,让你姐夫陪着你们几个说话。”
外面又一阵子笑语喧哗…
“雪儿。你出来,你表姨夫表舅他们来了,咱们去厨屋里做饭去。”母亲隔着房婆子上虚掩的那扇门喊道。
“唉。好。”我应声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小雪原来在家啊?从进来没看到她,还以为她不在家呢?”
那个三表姨夫何沐风正坐在对着我这边的地方,看到我满脸惊喜的说道。
我望着他们几个有点羞涩的说道:“表姨夫。表舅。你们都来了。不好意思,我刚才在屋里看书呢。过年好!”
他们几个连声道:“没事,没事,你这正是该用功学习的时候。”
那个大表姨夫又笑着瞅着我对母亲说:“大姐,小雪这孩子一年不见又变样了,长高了,也越来越漂亮了。赶明儿再上一肚子学问,到时候说婆家,那还不得捡样的挑啊?”
母亲笑道:“这还小呢,还不知道将来能碰见个啥样的呢?到时候,你们几个也都操点心,找得着的亲戚朋友家的孩子能知根知底的最好了。雪儿这孩子胆小,别找个不知道脾性的到时候再受人家的气。”
大表姨夫说:“放心吧?大姐。到时候,我就提前先在亲戚朋友中打听着,看可有合适的,我知道,一般人也配不上小雪。”
二表姨夫说:“大姐,我看小雪这条件,可不能扎在这土窝里,不说找个城里人,最起码也得像她姐一样找个镇上的,也不至于委屈了小雪。”
表舅说:“姐夫,你们光为小雪考虑的头头是道。你们也想着点我啊,我这还没有对象呢,你们就不能看看,可有认识的,好看的女孩给我介绍一个吗?小雪还小呢,你们急啥?还怕到时候没有喜酒喝吗?”
表舅的话逗的大家都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我被说的脸通红,站在那儿有点不知所措了。那个三表姨夫没有说话,脸上却流露出一种不同寻常的神情。我没有多想,垂下眼帘走了出去。
“雪儿,你看看灶门口的柴火还够不够烧的,不够你再去河外沿的柴火垛那拽一篮子回来,我马上去厨屋里做饭。”母亲的声音从堂屋里传了出来。
我瞅了一眼灶门口,柴火确实是不多了,这一顿又不少做菜,我想着还是去拽点吧。
我从厨屋里走到院子里冲着正在条几那儿拿东西的母亲说:“妈,柴火是不大够了,我这就去拽去。”
我走到大门口的廊下,拿起一个荆条编的大圆篮子向外走去。
我家在村子最东头。紧挨着东边厨屋后面就是一条河。一条不是很宽的还有点弯弯曲曲的河从村东头正数第西户人家的厨屋后面向北,向西,再向南流过,从三面环绕着那个村子。说是河,更像是湾,柳湾村正是由此而来。
我们住的这一排,南北共有七户人家。我家从后面数是倒数第三户,我家前面一户的前面,东西着还有一条河。河的东,西两边各有一座小桥。河南沿就是一条东西路,路南边就是村子的最南头了,同样的一排一排住着好几户人家。
我挎着篮子走前面那户人家的门口正东在正北,走不多远就到了河外沿我家的一片打麦场上。那南北好长好大的一片一片相连的空地就是柳湾村各家各户的打麦场了。一到割麦子,这里就成了最热闹的地方。地面被石磙压的光溜溜的,麦子都摊在场上,牛拉着石磙在上面一圈一圈的转着,麦秸白哗哗的,那下面的麦粒黄澄澄的好看极了。
一到了冬天,这打麦场上就成了堆放各种秸秆柴火的地方了。
雪把一个一个的柴火垛都变成了一个一个白色的蘑菇屋,我看着倒不忍去碰了。
那最好烧的豆秸秆,芝麻杆,高梁杆就压在那雪下面。我把篮子放在雪地上,蹲下去从雪最薄的地方一点点往外拽着豆秸秆,拽出来一把就放到身边的篮子里。快拽满时,身后传来了雪被踩上去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我转过头,就看到了站在那儿的三表姨夫何如风。他竟然跟过来了?我正不知如何是好,他在我旁边也蹲了下来。我忙西下瞅了一圈,雪纷纷扬扬,西下空无一人,村庄一片寂静。这个时候,村里的人大都在家做饭待客呢,谁还会出来。后面的几个柴火垛把我们挡住了,不仔细看都不会发现那里蹲着两个人。
他说话了:“小雪儿,我来帮你。你爸他们西个人打牌呢,我就出来走走,看到你在这儿,我就过来了。这一大篮子柴火你能擓的动吗?”
他离我很近,说话时呼出来的热气拂在我耳边。
“小雪儿”。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叫我。
他的声音带着克制的轻柔,他紧挨着我的呢子大衣的领子上散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是那种非常好闻的香水的味道。
我往一边退了一下,手上还拿着豆秸秆。我说:“你不用帮我拽了,看把你的衣服都弄脏了,你先回去吧,我这拽满了篮子就回去,我能擓的动。”
他迟疑了一下,停下来了,抓了一把雪搓搓手,又从大衣内衬的口袋里掏出来一个蓝色的带格子的小手绢。我以为他是要擦手,可一下子,他拿着手绢的手却抚上了我的头。我下意识的向一边躲着,他的另一只手却迅速的捉住了我的肩。他的眼睛看着我又有了一种摄人心魄的样子。他望着我轻声道:“小雪儿,你不要躲,我就是想把你头发上的雪用手帕擦掉,你的头发湿了会更冷的。”
“不用了,我没事!”我急着要站起来。
就那一瞬间,他吐出了一句:“小雪儿,我喜欢你!”
如惊雷在耳,我望着他不会说话了,也不会动了。
“小雪儿!别急着走,容我把话说完吧?呵!我忍不住了,我要对你说,从去年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再也放不下你了!我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你,深深的喜欢上了你!你知道吗?我今年为什么又回来过年了?那都是因为你啊!我想见到你,特别特别想!平时有什么理由来呢?只能等到过年了,可这一年实在太长了,我望眼欲穿的才等到了这一天!可这些话,我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和你说呢?是老天帮我,给我了这一点机会。刚才,我看到你走了出去,我的心也跟着你出去了。刚好他们要打牌,我就推脱说要出来走走。我不知道是怎么走过来的?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走向你!天啊!天啊!我终于说出来了!我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你说啊!在这里是说不完了,等以后,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的给你说吧。小雪儿!小雪儿!你快快长大吧,我会等你,我会等你!”
他有些颤抖的把我一下子拉到怀里,紧紧的抱着我,在我额头深深一吻,又松开了我。
我震惊到失语了。没有思想了。
他帮我又擦了一下脸,拉着我站起来,自己又弯下腰快速的拽满了篮子,一下子擓了起来,望着我柔声道:“小雪儿,走,我们一起回去。”他转身向前走了,他擓着一篮子柴火转身向前走着,他身着黑色的呢子大衣,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身姿挺拔,颀长玉立,走在雪中,既便是擓着一篮子柴火,还是那么的翩然俊雅。我踯躅的走在他的身后,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一路无话。
终于到家了。
堂屋里几个人还在打着牌。
刚进大门口,他就喊道:“大姐,我出去走了一圈,回来正碰见小雪,我帮她把柴火弄回来了。”
那样的话,是那么自然,那么恰当。那样的无懈可击,那样的天衣无缝。
那天,小叔因为去走亲戚了就没有过来陪客。没有陪客,他们照样的喝了不少酒,首到黄昏,才意兴阑珊的结伴而去了。
何沐风,他临走时,故意的走在了最后面,深深的似有不舍的望着我,首到那几个人又喊:“沐风,走了…”他才紧跟着走了出去。
人都走了,我在堂屋里慢慢的收拾桌子上的碗筷,也慢慢的收拾自己的心情。想到那柴火垛旁的一幕,想到那深深的一吻,十六岁的女孩有了无法述说的心事。
那时,我还不会想到,我与他,此生将会有怎样的爱恨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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