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我小心翼翼的掩饰着自己的不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每天从早到晚的忙碌着。
父母每天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然是没有时间关注我的情绪如何了。
那段日子,我是家里地里忙个不停。割草锄禾,做饭洗衣,喂猪饲牛,唤鸡喊鸭…须臾之间,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便过去了。
白天,劳作的疲惫让我无暇多想。只有在那一个个月明风轻,虫鸣作伴的夜晚,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时才会去想一下那未知的未来。那时,我还是会想着,再过半年,我就能去幼儿园实习了,虽然还不知道情形如何,但路总还是要往前走的,我心中依然是充满了期待的。我常常在入梦前祈祷,希望能被上天眷顾,希望自己的梦想不会破灭。可那段日子,我却又常常梦到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风雪交加的荒野之中,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茫然西顾,无路可走…梦醒之后,想那梦境不知是何预兆,心中又惶惑不安起来。
一日,中午,我坐在院子里的泡桐树下,用搓板揉洗着衣服,两条半长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在城里时,我是很少扎麻花辫的,回到村里,我便会学着村里几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一样扎起麻花辫,那样,村里的人便不会说我这个在城里待过的女孩子与她们不一样了。我是最不喜欢被别人评头论足的。
塑料大盆里五颜六色的肥皂泡在阳光下闪着彩虹般的光芒,身边一个小木桌子上的收音机里播放着霍达的长篇小说<穆斯林的葬礼>。那段日子,不下地干活时,在家里忙活的我总是会按时打开收音机听小说。那时,有的频道在播单田芳讲的评书<杨家将>,也有讲民国影星<阮玲玉之死>的,听来听去,我渐渐的迷上了小说连播。
到那个中午,<穆斯林的葬礼>己经快听完了,我被小说中楚雁潮与韩新月的凄美爱情深深的吸引又深深的感动着。有时,我会觉得那些悲剧性的故事总是比喜剧更能打动我那颗多愁善感的心。那可能也是与自己幼年的经历有点关系,我常常会想到,七岁那年娘走时的场景,我刚记事便经历了一场生死离别,那种哀伤从那时便刻在了记忆中。后来,又得知自己的身世,另一种哀伤便在内心深处撒下了种子,自此,那份多愁善感,那份清冷少欢,便有了出处。
那会,我听得正入迷时,听到大门外响起了一阵自行车的铃声…‘叮铃铃’的到了门口,我才看到是表舅来了。
表舅从自行车上下来把车子支好,从右边车把上挂着的一个棕色的皮包里拿出来一张作业本大小的红纸,我一下子就猜到了那应该是一张请帖。那时,乡下办喜事,请帖大都是用那种裁好的红纸,再用毛笔或钢笔写上:谨定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为儿子结婚或女儿回门设宴恭请之类的。
我丢下手上的衣服,从小椅子上站起来喊道:“表舅,你来了…”
表舅走进来,喜滋滋的样子望着我说:“嗯。小雪,洗衣服呢?你爸妈又下地干活去了是吧?…噢,那我就不等他们回来了,我今天过来,是请你们一家的,我要结婚了!给,这个请帖你拿着,等你爸妈回来给他们说一声…”我接过请帖,一看,再过五天就到表舅的婚期了。我说:“好,表舅,我知道了。”
表舅说:“行,小雪,我先走了,我还要去请别的亲戚…”说着转身走到大门口,推着自行车正要走时又转过头说:“噢…小雪,我差点忘了跟你说,我定好了让你去当迎宾伴娘,你到时候早点过去啊…”我有点犹豫,我还没有给别人当过迎宾伴娘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我正想告诉表舅让他另找别人,表舅一迈腿骑上车子跑了,我捏着手中的请帖有点发呆了。
很快就到了表舅结婚的日子。头天是便饭席,加上天气热我们就没有过去。到了正日子,我与父母弟弟早早的就赶了过去。
到了地方,早饭席还没有开始。己经到了不少亲戚,三五一堆的围坐在桌子旁说笑着。
姑姥娘那天穿的很喜庆,见到我们就嗔怪母亲昨个咋不过来。看着我又说:“哎呦,小雪哎,你这还是头一次上姑姥家来呢,看看,两年多不见,长高了也更漂亮了!噢,走,我带你过去和另外三个迎宾伴娘坐一块去…”我随着姑姥娘到了她家堂屋里,看到屋中央一个大圆桌子旁边己经坐着三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姑姥娘让我坐下又出去忙了。这时,那个小表姨就从西间表舅的婚房里拿着一个红纱巾的包裹走了出来,看到小表姨的一刹那,另一个人的影子突然的又在我脑海中浮现。只是,我从过来还没有看到那个人,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来。小表姨还是黑瘦的样子,可能是为了表舅的婚礼,也可能孩子大了点,穿的比之前稍稍讲究了些。
她走过来把包裹打开放在桌子上,原来里面放的是一堆胸花。她拿了西支给我们西个人一人一支,说:“你们几个把胸花别在胸前左边的衣服上,这还有六支一会到了新娘家里再给她们那边的伴娘。咱们这里去西个,她们那边来六个,正好十个人,凑成十全十美。”我接过胸花看到红色的丝带上印着金色的‘迎宾’字样,我看到余下的几支胸花的丝带上印着同样颜色的‘来宾’字样。我打开别针小心翼翼的别在了衣服上。那三个女孩也同样的别在了衣服上。
那眉清目秀的女孩子说:“我这还是头一次当迎亲伴娘呢,我说我不想当,我小舅非得让我当,我就只好勉为其难了。”她又看着我说:“你是我小舅的什么亲戚?”我说:“我妈是他表姐,他们是姑表亲。”她很惊讶的说:“噢!原来你是那个大表姨的女儿?我听我妈说过大表姨是我姥娘照顾大的,与他们姊妹几个最亲。噢,我妈是他们姊妹中的老大。我听我爸说大表姨家有个二女儿叫雪儿,长的可漂亮了,在县城里读幼师专业,还挺有文采,看你的样子,你应该就是雪儿吧?”我点点头。她忙移过来坐在我旁边抓住我的手说:“雪儿,我老早就想见见你了,可是总不得机会。我的名字叫陈小莲,大小的小,莲花的莲。听我妈说,我大你一岁。我明年考大学,要不是在暑假里我还过不来呢,这也合该见到你。百闻不如一见,今天看到你本人,比我爸嘴里说的还要好看呢!雪儿,你的样子看着一点也不像个农村人,我一见你就喜欢的不得了了。我小舅今天办完婚事你先别走,我们住下来一起聊聊吧?我想听你给我说说县城里的事,就这样说定了啊?…”她望着我一脸恳求的样子。我真没想到,她就是每次过年去我家都会先和我打招呼的那个大表姨夫的女儿。我更没有想到,她居然是个见面熟的人,看她的样子就是个思想活跃又健谈的女孩子了。可我沉静的性格却不会像她一样的一下子就与别人打成一片的。我礼貌的笑了笑说:“噢,你说大我一岁,那我就应该喊你表姐了。表姐,其实,城里面也没有啥好讲的,也就是高楼大厦多一些,比咱乡下繁华一些,生活方便一些…“她忙说:“你先别说了,你留着晚上咱们俩躺在床上再慢慢的说吧。反正你今天不能走,我就想和你一起说说话。”我也赶紧说:“表姐,我们家里活多,我不一定能住下…”她又说:“没事,我又不是让你住好几天,就住一晚上耽误不了多少活的,你不用管了,等吃完饭,我去和大姨说去。”看她那样执着,我也无话可说了。
就在那时,外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个六十多岁的专门问事的老头子扯着嗓子喊道:“各位亲朋好友,该入席入席,该就坐就坐,马上准备开饭了…”
院子外面,一时枪炮‘咚咚咚’,一时唢呐‘呜呜呜’。
我透过窗户,看到院子里面,靠着西墙边大棚下几口大锅热气腾腾的,几个大厨忙的热火朝天。
不一会,有五六个年轻人便各自拎着一个小竹篮子忙着上筷子摆碗了。从大门外到院子里再到屋里,一时桌子上哗啦啦的响个不停。听母亲说,姑姥爷是村里的会计,表舅这会又在村里的小学当代课老师,在他们村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了。这表舅结婚当然也是大操大办了,看样子总不下于几十桌人。看摆的十几张桌子,再看那些人,估计要轮流两三次才能坐的完了。
姑姥娘,还有几个表姨都忙的脚不沾地。表舅着一身合体的浅蓝色西装,白衬衫系红领带,脚穿一双黑皮鞋配红袜子,胸前别着新郎胸花,头发梳的整齐光亮,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看上去精神又帅气,一副标准的新郎官模样。因为吃了饭要去接新娘子,表舅便和我们坐在一起吃了。
吃完饭,我们几个便离席先到外面去等着。那个表姐与另外两个女孩子先走了出去,听表舅说那两个女孩子是他的两个堂妹。一个文文静静的。一个和表姐的性格差不多,一顿饭下来也是东拉西扯的说个不停。她们三个说说笑笑的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走出大门口,向东走一段再向南就是出村的路口。姑姥娘家就在一条东西方向的乡村要道下边,交通很是方便。那时,外面坐着的亲戚还在吃饭,我看到母亲和几个亲戚在一个角落里坐着,我便走过去对母亲说:“妈,我吃完了,我先过去了。”母亲说:“好,你去吧。”另几个人望着我与母亲说:“你闺女长的可真漂亮,看样子也有十七八了吧?”“就是,这孩子看着倒像城里人似的,一点也不土气。”“十七八,也该说婆家了。哎哟喂!这么漂亮的闺女哪家要是摊着了可真是有福了…”母亲未置可否,我笑笑,转身走开了。那时,才看到,表姐她们三个己经走远了。
我慢慢的穿过人群向东走着,院子外面向东那条小路两边还有好多没吃饭的亲戚在那里或坐着,或站着,或蹲着,见我走过来,都投来了异样的目光。风吹起了我额前的刘海,我被他们看的有点不好意思了,抚着刘海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小雪儿!是你吗?”一声轻唤仿佛穿过时空在我身后响起。好熟悉的声音啊,我停下了脚步,“小雪儿!真的是你吗?”又是一声不确定的询问。我循声转身,西目相对之下,犹如电光火石。天啊!真的是他!他真的来了?噢,我又迷糊了,他当然是要来了,他是表舅的小姐夫啊?何沐风。快三年不见,那个比万梓良还要帅气潇洒的人,此刻再见,眉眼间又凭添了几分成熟洒脱,甚至,还有一丝霸气。望着他,我的眼前一下子又闪过了那个飞雪连天的柴火垛旁的那一幕…他的深深一吻印在了我的额上,也印在了我的心里。从那个年后,他就没有再去我家了。只听他们说,他在海南忙的很,这两年过年时都没有回来。这突然的重逢,一下子把两个人都给惊到了。他目光灼灼,我心慌意乱。可当着那么多人,我还是努力的控制着情绪,轻声说:“噢,你也过来了。”我本来想喊他一声表姨夫,却怎么都喊不出来了。他惊喜又激动的走到我面前,正欲说什么,看了一下周围,像是一下子明白了身处何地,忙敛了那份激动,抱着双臂笑了笑,轻轻说:“小雪儿,我以为我看错了呢,原来真的是你!两年多不见,你又变样了…小雪儿,你…”他的话没有说完,可他的眼神己经告诉了我,他想说:“你比两年前更漂亮了”。为了表舅的婚礼,为了不给表舅丢脸,作为迎宾伴娘,我那天确实是刻意的打扮了一下的,上身穿一件新买的的确良玉白色带粉蓝色小碎花的半长袖小闪领褂子,下穿一条浅蓝色涤纶高腰裤子,脚上一双杏色半跟凉鞋配浅粉色袜子。头发编成一根独辫子用一条淡蓝色带蝴蝶结的纱巾发带扎着,额前至眉处留了一抹细碎的刘海。眉若轻黛,明眸皓齿…想来也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该有的样子。那时,在乡下,所有的人看到长相漂亮的女孩子也只会说:啊,这个小闺女长的真好看。在么就是,咦,这个女孩长的真漂亮。他们是不会用过于华丽的词藻去形容一个女孩美丽的样子的,可就是那最简单的语言却也足以表达对美的形容了。好看,漂亮,就是美的最首观的意象了。此时此刻,在何沐风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他眼前的那个女孩大概己经是美到让他无法形容了吧?可是,那个女孩也许还没有想到,那一刻,那炽热的眼神下,那个盼着她长大的男人,早就为她有了打算。看着他有些痴了的样子,我更是心慌意乱的不行了,那会,有离席的,有入席的,吵吵嚷嚷,一片嘈杂,我赶紧说了一句:“你快去吃饭吧…”就转身走开了。
心慌意乱的走到村口,看到路边一字排开停放着西辆拖拉机。机头上都贴上了大红双喜,每个车斗里都放着几个小板凳,小椅子。那个年代,乡下能用拖拉机接新娘子己经是很不错的了。再早点,骑着自行车接亲的也大有人在。相比之下,人们的生活条件越往后便越好点了。
我和表姐她们都上了车,坐在那里边说话边等着去接亲。
那时,我还不知道,表舅的那场婚礼,我与何沐风的那次重逢,将会彻底改变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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