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破碎的回声(Shattered Echoes)

在Siltport纵横交错、污浊不堪的下层水道区，阳光是一种奢侈品。这里终年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劣质燃料的烟尘和未经处理的垃圾散发出的酸臭。狭窄的石阶和摇摇欲坠的木板桥连接着拥挤不堪的廉价住所，浑浊的河水在下方缓缓流淌，偶尔漂过不明的漂浮物。这里是走私贩、小偷、流浪者和所有被繁华上层遗忘者的聚集地。

在一个几乎要塌陷的、用生锈铁皮和腐烂木板勉强搭建起来的棚屋深处，莱娜（Lena）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她并非因为寒冷——尽管这里的夜晚确实阴冷刺骨——而是因为恐惧，一种深入骨髓、无处不在的恐惧。

几天前，她还是“海星号”渔船上的一名普通渔工，和她的父亲、兄弟一起，为了生计冒险进入禁渔区边缘，希望能捞到一些值钱的深海鱼。然后…然后一切都变了。

先是那奇怪的“歌声”，从海水深处传来，若有若无，却让人心神不宁。接着是船上的人开始变得暴躁、多疑，为了一点小事就争吵不休。再然后…是那艘如同钢铁怪兽般的巡逻船。

她永远忘不了那刺眼的探照灯光，忘不了巡逻船甲板上那些水手扭曲而狂热的表情，忘不了船首撞角撕裂船体时那令人牙酸的巨响，以及…父亲和兄弟被卷入冰冷黑暗的海水前，眼中那无以言表的惊恐。

混乱中，一块巨大的船体碎片砸中了她，将她打晕，也奇迹般地将她与下沉的残骸分离开来。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一块漂浮的木板上，西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和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那“低语”，像跗骨之蛆，依旧在她脑海中萦绕不散。

是芬恩（Finn），那个总在码头区鬼鬼祟祟、消息灵通的“阴影”，在黎明前发现了她。芬恩大概是趁乱去打捞沉船上的“遗物”，却意外捞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活人。出于某种罕见的怜悯（或者只是觉得她将来可能有利用价值），芬恩把她拖回了自己的藏身处——就是这个破棚屋，扔给她一些发霉的面包和脏水，然后就消失了，警告她不要出声，不要被人发现。

但身体的伤痛远不及精神上的折磨。那“低语”并没有因为离开那片海域而消失。它潜伏在她的意识深处，像破碎的镜子，映照出扭曲的画面和声音。有时是父亲临死前的眼神，有时是巡逻船水手疯狂的狞笑，有时是一些完全陌生的、冰冷的、非人的几何图案和刺耳的噪音。

她不敢睡觉，因为每次闭上眼睛，那些回声就会变得更加清晰，仿佛要将她的理智彻底吞噬。她害怕声音，害怕光线，甚至害怕自己的倒影。她的身体时常不受控制地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手心，试图用疼痛来对抗那无形的侵蚀。

“……看着你……它在看着你……”

一个模糊的声音在她脑海中低语。是谁在说话？是她自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她用力摇头，想把那声音甩出去，但它就像黏在她灵魂上的污渍，怎么也擦不掉。

她饿得头晕眼花，但每次拿起芬恩留下的面包，都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蜷缩在角落，用一块破布紧紧蒙住头，徒劳地抵抗着那来自深海的、破碎的回声。

突然，棚屋的门被粗暴地推开了。莱娜惊恐地抬起头，看到芬恩那张瘦削、精明的脸出现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醒着？很好。”芬恩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一丝嘲讽和不耐烦，“看来你命还挺硬。听着，丫头，你的‘好运’来了。”

他侧身让开，莱娜看到他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他们穿着体面，但眼神锐利，带着一种不属于下层水道区的审视和冰冷。其中一人腰间佩戴着某种徽章——莱娜认得，那是属于某个与议会关系密切的大家族，似乎是…罗索家族？

莱娜的心沉了下去。她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找到她的，但她知道，这绝非“好运”。芬恩显然是把她给出卖了。

“她就是那个幸存者？”其中一个穿着考究的人问道，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审视，仿佛在打量一件货物。

“如假包换，”芬恩搓着手，露出谄媚的笑容，“从‘海星号’的残骸边上捞起来的。她当时就在那儿，大人。肯定看到了…或者听到了什么。”

另一个人走上前，蹲在莱娜面前。他的眼神冰冷，没有任何同情。“抬起头，”他命令道。

莱娜颤抖着，不敢首视他。那“低语”似乎因为陌生人的出现而变得更加狂躁，在她脑中尖叫。

“看着我！”那人厉声喝道，一把抓住了莱娜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

莱娜对上那双冰冷的眼睛，恐惧让她几乎窒息。但就在那一刻，她在那人的瞳孔深处，似乎也看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与她脑中回声相似的…扭曲和疯狂？

“告诉我，”那人用一种近乎催眠的、缓慢而清晰的语调问道，“在那片海里…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莱娜张开干裂的嘴唇，想要尖叫，想要逃跑，但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破碎的回声，在她混乱的意识里疯狂地冲撞、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