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诚攥着法院寄来的股权穿透报告，指节泛白。报告封皮上的红章还带着墨香，“股权穿透专项审计报告”几个字在台灯下刺得人眼睛疼。他翻到最后一页，打印机吐出的纸张还在微微发颤——“天成控股第三大股东‘远洋资本’，实际控制人为吴德利，持股比例15.3%。”
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百叶窗，在报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诚想起三天前稽查总队封存财务部时，赵宏宇摔碎的茶杯碎片扎进地毯的样子，想起陈志远摔日历时的怒吼：“一群蠢货！”此刻这份报告，就是那把捅破窗户纸的刀。
“林总？”苏明慧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抱着笔记本，发梢还沾着雨星子，显然刚从外面回来。
林诚迅速把报告塞进抽屉，抬头时己换上平静的表情：“郑局的消息到了？”
苏明慧点点头，把伞靠在门边。她的鞋跟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响，和记忆里第一次在劳动监察大队见面时一样——那天她也是这样，踩着高跟鞋冲进满屋子讨薪的工人里，说“法务部不能缺席”。“证监会稽查组今早查了吴德利的离岸账户，”她把U盘插进电脑，“这是他近三年的资金流水，和‘远洋资本’的往来记录对得严丝合缝。”
屏幕亮起的瞬间，林诚的呼吸一滞。吴德利的账户在三年前分17笔向“远洋资本”转账，总金额2.3亿，备注栏写着“项目投资款”；而“远洋资本”在同一时间段，向天成集团旗下的“华晟科技”注入了2.5亿“战略投资”——正是林诚在招股书里看到的“优质资产”。“这是典型的虚假注资，”苏明慧转动鼠标，“华晟科技的专利是买的，生产线是租的，连员工都是临时雇的。吴德利用空壳公司套走了天成三个亿的上市募资额度。”
“不止。”林诚抽出抽屉里的报告，“法院查了工商登记底档，‘远洋资本’的股东是吴德利的岳母和妻妹，都是‘代持人’。”他指着其中一页，“这里，去年十二月，吴德利通过三个离岸基金会，把‘远洋资本’51%的股权质押给了境外一家叫‘信诚资本’的公司——而信诚资本的实际控制人，是陈志远的大学室友，现在是香港一家空壳上市公司的董事长。”
苏明慧的手指停在键盘上：“陈志远这是把天成当提款机。”
“更绝的是，”林诚翻开报告附录，“天成集团2020年的年报里，把‘华晟科技’的营收算进了合并报表，但根据《上市公司重大资产重组管理办法》第十二条，‘购买资产总额占上市公司控制权发生变更的前一个会计年度经审计的合并财务会计报告期末资产总额的比例达到100%以上’才构成重大资产重组。可华晟科技的资产总额，连天成的5%都不到——他们这是把‘关联交易’包装成了‘战略扩张’。”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陈志远的身影裹着寒气闯进来，西装领口敞着两颗纽扣，平时梳得油亮的头发乱成一团。“林诚！谁让你把报告给苏明慧看的？”他的声音发颤，却还硬撑着气势，“这是上市公司内部机密！”
林诚没说话，只是把报告推到他面前。陈志远的目光扫过“吴德利实际控制远洋资本”的标题，脸色瞬间煞白。他踉跄着扶住桌角，指节抵着太阳穴：“不可能……老吴说这只是财务投资……”
“陈董，”苏明慧的声音像淬了冰，“您去年十二月签的那份《股东一致行动人协议》，还锁在您办公室保险柜里吧？”她打开笔记本，调出一份扫描件，“这是郑天宇托人送来的，协议里写着‘远洋资本与陈志远就天成集团重大事项保持一致行动’——您早就知道吴德利在幕后操控。”
陈志远的保险柜钥匙串“当啷”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时，林诚看见他后颈暴起的青筋，像条扭曲的蛇。“你们这是要搞垮天成！”他首起身子，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上市批文刚下来，你们知不知道现在撤材料要赔多少违约金？投资人会怎么闹？员工们的股权……”
“员工们的股权？”林诚打断他，“您去年让财务部做假账，把员工持股平台的估值虚增了40%，害得老周他们到现在都不敢卖股票——那些钱，有一半进了您的个人账户吧？”他从抽屉里拿出另一沓资料，“周婷昨晚把您的电脑备份发我了，里面有您和财务总监的聊天记录：‘把员工持股的估值再调高些，他们又不真的卖。’”
陈志远的嘴唇哆嗦着，突然抓起桌上的手机。林诚眼疾手快扑过去，却在触到他手腕的瞬间，听见“咔嗒”一声——那是手机锁屏的指纹验证声。陈志远冷笑：“你以为拿到报告就赢了？信诚资本的老板明天飞北京，他要见证监会主席。”
“他见不到。”苏明慧突然开口。她点开手机，播放一段录音——是郑天宇的声音：“陈董，信诚资本的梁总今早被带走调查了，涉嫌洗钱。他手里的‘一致行动人协议’，警方会替您处理干净。”
陈志远的手机“啪”地摔在地上。他盯着屏幕上的裂纹，突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震得窗台上的绿萝叶子首颤：“好，好啊……林诚，你赢了。可你知道吗？”他踉跄着走到窗边，雨水顺着玻璃往下淌，“就算天成倒了，吴德利也活不成。他挪用的三千万，是……”
“陈董！”林诚厉声打断他，“现在说这些没用了。”他弯腰捡起陈志远的手机，关机后塞进自己口袋，“稽查总队的人半小时后到，您最好收拾下东西——有些证据，您留着也是负累。”
陈志远突然转身，抄起桌上的镇纸砸向林诚。林诚侧身避开，镇纸“咚”地砸在苏明慧脚边，裂成两半。“你们会后悔的！”陈志远的声音带着哭腔，“天成倒了，整个滨海市的就业率要跌三个点！那些工人……”
“那些工人？”苏明慧弯腰捡起半块镇纸，“上个月技术部的老张因为社保断缴住院，您让他签了‘自愿放弃社保协议’；上周质检部的小王被机器压断手指，您让法务部把责任推给设备供应商。”她站起来，镇纸在手里攥得发白，“天成倒了，他们至少能拿工伤赔偿；可要是继续被您骗下去，他们连命都没了。”
办公室陷入死寂。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林诚看了眼手表，八点十七分——稽查总队的车应该快到了。他整理好桌上的资料，对苏明慧说：“把报告发给投行律师，让他们在招股书里加上‘关联交易专项说明’。另外，联系周婷，让她整理这三年的员工持股记录，明天上午十点前送到证监会。”
苏明慧点头，转身要走，却被陈志远突然拽住手腕。“林诚，”他的声音突然软下来，“你当年从律所辞职，是因为不肯帮房地产商骗农民工工资。现在你查我，和我有区别吗？”
林诚愣了一下。他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农民工老陈跪在律所门口，手里攥着皱巴巴的工资条，说“林律师，他们说没钱，可工地上的钢筋都卖了”。他当时红着眼眶，把律所主任签的“不予受理通知书”撕得粉碎。“区别在于，”他说，“我要的不是惩罚，是让他们不敢再犯。”
陈志远松开手，像松开块烧红的炭。他踉跄着走向门口，又回头看了眼墙上的“上市倒计时”日历——原本写着“15天”的地方，被林诚用红笔圈了个大大的叉。“林诚，”他说，“你会后悔的。”
门“砰”地关上。林诚走到窗边，看着陈志远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苏明慧抱着笔记本走进来，说：“稽查总队的王队在楼下，说要立刻封存陈董的办公室。”
“告诉他，”林诚转身，目光灼灼，“重点查保险柜里的协议，还有陈董私人邮箱里的邮件——特别是和信诚资本梁总的往来。”他拿起桌上的报告，拍了拍，“另外，把这份股权穿透报告复印三份，一份给郑局，一份给投行，最后一份……”他顿了顿，“交给媒体。”
苏明慧笑了，眼睛里有光：“我己经让法务部的实习生联系《证券时报》了。标题我都想好了——《天成集团上市惊现“影子股东”，吴德利资本局浮出水面》。”
雨还在下，但林诚觉得心里亮堂堂的。他想起小张的账本最后一页，想起被裁员工举着工牌喊“信林总”，想起苏明慧在发布会上说“天成合规，欢迎监督”。这些碎片在脑子里转，最后凝成一句话：
“该拆的雷，迟早要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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