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十三章 :宝钗注商，非同一般

“没事儿！我穿得厚实着呢！”湘云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大眼睛亮晶晶地扫视着这简陋却忙碌的小院，鼻子用力吸了吸，“咦？好香啊！三哥，你又在做那个香喷喷的‘玉蕊凝脂’了？是不是？”她上次在贾府寿宴后，缠着史铮要了一块试用，立刻爱不释手。

“是‘花语凝香’。”史铮纠正道，“‘玉蕊凝脂’是加了花露精油的精品，这个用普通猪油和烧碱做的，更便宜些。”他指了指铁锅里正在凝固的乳白色皂基。

“哦哦！”湘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注意力很快转移。她一把从翠缕怀里抢过那个沉甸甸的锦缎包袱，献宝似的捧到史铮面前，小脸因为兴奋和奔跑更红了：“三哥！给！快拿着！”

包袱入手颇沉。史铮解开系带一看，里面竟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用红绳串好的雪花银锭！粗略一看，足有西五十两之多！

“这是？”史铮看向湘云，眼神带着询问。

湘云挺起小胸脯，带着几分豪气，又有点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是我的年例银子！还有往年攒下的压岁钱！统共五十两！三哥你拿着！”她见史铮眉头微蹙似要推辞，急忙抢着说：“三哥你别嫌少！我知道你做生意要用钱！咱们史家…唉！”她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鹅蛋脸上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愁绪，“二婶管得紧，公中银钱总是不凑手，三哥你又要做蜂窝煤，又要弄那个神仙酒，还要做香皂，处处都要花银子！那些黑心肝的，见咱们家…见三哥你出息了，不定怎么眼红使坏呢！就像上回酒坊那样！”她指的是年前酒坊被炸的事，小脸上满是愤愤不平。

她凑近一步，大眼睛里闪着真挚的光芒，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小兽护食般的认真：“三哥，你拿着！就当是…就当是我入个小股！以后赚了钱，记得分我点脂粉钱就行！这银子放我那儿也是被嬷嬷收着，指不定哪天就被二婶寻由头‘借’去填府里的窟窿了！三哥你脑子活络，拿去钱生钱，总比搁我那儿发霉强！拿着嘛！”她不由分说地把包袱往史铮怀里塞。

史铮看着湘云那双清澈见底、盛满信任和担忧的眼眸，感受着怀中沉甸甸的银两，心中掠过一丝暖流。这丫头，虽生在富贵锦绣堆，却也深知史家内囊空虚、二婶王夫人（史鼎夫人）精打细算近乎抠搜的窘境。她攒下这点私房钱不易，却毫不犹豫地掏了出来，怕他被人欺了去。这份纯粹的维护之心，在这人情冷暖的世家之中，尤为珍贵。

他没有再推辞，郑重地将包袱收起：“好，云妹妹的心意，三哥收下了。这笔银子，三哥替你管着，日后必当十倍奉还。”

“哎呀，说什么还不还的！能帮上三哥就好！”湘云见史铮收了，顿时眉开眼笑，仿佛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的娇憨模样，“对了三哥，林姐姐最近怪怪的，总拿着张写了字的纸发呆，问她也不说，脸还红红的……你说她是不是……” 湘云挤眉弄眼，带着少女特有的八卦促狭。

史铮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女儿家心思，莫要乱猜。许是得了什么好诗，入了迷吧。”

“哼，三哥你也学坏了，帮着林姐姐打马虎眼！”湘云不满地嘴，正要继续追问，院门外却传来了一个温婉端庄、如同珠玉落盘的声音：

“请问，铮三爷可在？”

史铮和湘云循声望去。只见院门口，俏生生立着一位少女。她穿着莲青色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鹤氅，内衬月白交领绫袄，下系葱黄绫棉裙。身姿窈窕，肌肤莹润，鹅蛋脸上一双杏眼沉静如水，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通身气派端庄稳重，如同雪压寒梅，静美不可方物。正是薛宝钗。她身后只跟着贴身丫鬟莺儿。

“宝姐姐？”湘云惊喜地叫道，“你怎么也找到这儿来了？”

宝钗微微一笑，莲步轻移，走进院中，对着史铮盈盈一礼，仪态无可挑剔：“铮三爷安好。冒昧打扰，还请见谅。”她的目光在史铮身上那件半旧靛青棉袍上略微停顿了一瞬，随即自然移开，又对湘云笑道：“云丫头也在，倒真是巧了。”

史铮拱手还礼：“宝姑娘客气。不知宝姑娘寻史铮，有何见教？”他心中己隐约猜到几分。薛家是皇商，嗅觉最是灵敏。

宝钗目光温润，语气平和：“说来惭愧。前几日府里收到了荣顺记周掌柜送来的‘玉蕊凝脂’和‘花语凝香’的分红结算单子。数目清晰，分毫不差。家母与我都感念铮三爷诚信经营。”她顿了顿，话锋极其自然地一转，“只是那单子上提到，铮三爷新得了城东瑞祥街的铺面？家母想着，既是新铺开张，薛家与史家又是老亲，理应来道贺一声。再者……”她目光扫过院中那口熬着皂基的大铁锅，以及空气中浓郁的油脂混合着淡淡桂花的气息，杏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精光，“宝钗也对这‘玉蕊凝脂’的制作颇感好奇，今日得闲，便厚颜过来看看，顺便与铮三爷商议一下后续合作之事。”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感谢，又点明来意（道贺是虚，谈合作是实），还巧妙地点出她对香皂生意的浓厚兴趣。这份心思玲珑，远非薛蟠可比。

“宝姐姐你来得正好！”湘云快人快语，拉着宝钗的手就往那熬皂的铁锅旁走，“快看快看！三哥正在做新的呢！可神奇了！把猪油和那个…那个什么碱混在一起煮，就能变成香胰子！”

宝钗顺着湘云过去，目光却并未停留在铁锅上太久。她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尺子，快速而细致地扫过整个后院：角落里堆积如山的石涅（煤），几个正在练习劈砍动作、眼神锐利的流民少年就，通向前面铺面的月亮门后隐约可见的宽敞空间……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史铮脸上，带着一种重新评估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