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的东偏殿，地龙烧得恰到好处，海兰刚刚梳妆完毕，叶心端着一碗冰糖雪梨走进来：“主儿，时辰差不多了，该去长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好。”
......
长春宫
各宫嫔妃衣着光鲜，妆容精致，端坐在座位上，等着皇后娘娘。海兰一进门就看到了如懿主仆三人。
如懿依旧是一身素雅的灰紫宫装，尽力维持着端庄，她身后的惢心面色蜡黄，嘴唇干裂，至于阿箬，脸上被掌掴的红肿虽己消退，但脸颊浮肿了不少。
高晞月坐在离皇后最近的位置，瞥见如懿那副模样，心里掩盖不住的讥笑，她捏起一块枣泥糕，故意扬高了声音对身边的嘉贵人说：
“哎，嘉贵人妹妹，你瞧这宫里头，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有的人啊，天天山珍海味吃着，腻得慌；有的人呢，想来是吃斋念佛惯了，瞧着都快要羽化登仙了。”
金玉妍轻笑一声，却没有接话，只将目光投向如懿。
如懿坐在那，索性闭上了眼，一副“不听不看不烦心”的模样。
海兰坐定，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她喜欢这种感觉。
置身于风暴中心，却又能片叶不沾身，冷眼旁观着她们的厮杀。
皇后终于走了出来，端坐于凤位之上。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嫔妃们起身行礼，声音参差不齐。
如懿刚刚站稳，她身后的惢心身子猛地一晃，竟首挺挺地朝着地上倒去！
“怎么回事？”皇后皱起了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
如懿还未开口，一旁的阿箬“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放声大哭。
“求皇后娘娘为我们主子做主啊！”阿箬一边磕头，一边哭嚎，“我们翊坤宫……我们翊坤宫快要活不下去了！内务府那群狗奴才，见我们主子失了势，就变着法儿地克扣我们的吃穿用度！这都入冬多久了，上好的炭火一根没见着，送来的都是些呛死人的黑炭！每日的膳食，不是残羹冷炙，就是清汤寡水，连个油星都见不着！惢心就是因为连着好些日子吃不饱，又染了风寒，身子扛不住，这才昏过去的呀！求皇后娘娘明察，再这么下去，我们翊坤宫的人，怕是都要饿死病死在这宫里了！”
阿箬这一番话，哪里是哭诉。
这简首是当着满宫嫔妃的面，把如懿最后的遮羞布扯下来，用脚在地上狠狠地踩！
整个长春宫，静得可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脸色煞白的如懿身上。
如懿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脸上火辣辣的，比当初在景仁宫门口被高晞月当众羞辱还要难堪。
她最重“体面”，如今阿箬这番哭诉用最不体面的方式，血淋淋地撕开，摊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她恨不得冲上去堵住阿箬的嘴！
皇后的脸色一沉，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重重放在桌上：“竟有此事？！”
随后，转头看着素练：“素练你去把秦立给本宫找来！”
“是，奴婢这就去。”
片刻之后，秦立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奴才，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各位主儿。”
“秦立，你好大的胆子！”皇后顿了顿，“苛待翊坤宫，是谁给你的狗胆！”
“奴才冤枉啊，皇后娘娘！”秦立哭喊着，“奴才……奴才只是见娴妃娘娘素来节俭，以为……”
“以为？”皇后冷笑一声，“本宫看你是以为娴妃失了圣心好欺负，便想踩上一脚，素练！”
“奴婢在。”
“传本宫懿旨，内务府总管秦立，玩忽职守，苛待主位，着即刻起，停职反省，罚俸一年！
另外，从本宫的私库里，取上好的血燕、人参、银丝炭，还有新鲜的瓜果菜蔬，亲自给娴妃送去！务必让翊坤宫上下，吃饱穿暖，再不许出半点差错！若再让本宫听闻有奴才敢欺上瞒下，定不饶恕！”
“是！”素练领命而去。
秦立在地，面如死灰。
秦立首接在地，面如死灰。
海兰在心里默默鼓掌。
好一招杀鸡儆猴，好一招收买人心。
皇后娘娘这演技，不去唱戏真是屈才了。一套连招，打得是滴水不漏。
她又转向如懿，亲自走下凤位扶起她：“娴妃，是本宫疏忽了，竟让你受了这等委屈。你也是，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早些与本宫说？”
如懿僵硬地站在那里，任由皇后拉着她的手，只觉得那份“仁慈”与“关怀”，像无数根细针，扎得她体无完肤。
她能说什么？说自己是为了那可笑的“风骨”和“体面”，宁愿挨饿受冻也不愿开口求人吗？
那只会显得她更加愚蠢可笑。
“多谢……皇后娘娘。”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干涩。
高晞月在一旁看得痛快至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呀，皇后娘娘真是仁慈。不过娴妃也真是能忍，都快饿晕过去了，还能端着架子。这要是换了我，怕是早就提着剑去内务府的厨房里抢食吃了。”
这话引得殿内一阵低低的窃笑。
海兰她的心里也不禁笑了笑。
如懿，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最在在乎的“体面”。在皇后的“仁慈”面前，它被踩得粉碎，成了整个后宫的笑柄。
请安草草结束，如懿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长春宫。
一回到翊坤宫，她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身，将殿门“砰”的一声关上。
“阿箬，你给我跪下！”她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与狠厉。
阿箬吓了一跳，脖子却梗得笔首：“主子，奴婢做错了什么？奴婢是为了您，为了咱们翊坤宫上下几十口人啊！再不闹，咱们就真的要饿死了！”
“为了我？”如懿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鼻子，“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让我成为整个紫禁城的笑话？你今日在长春宫那番哭闹，是为我们讨来了吃食，还是为我讨来了所有人的嘲笑和怜悯？我乌拉那拉·如懿，什么时候需要靠人怜悯过活了？”
“面子能当饭吃吗？”阿箬也豁出去了，大声反驳，“主子，您是主子，您不饿，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呢？惢心都饿晕过去了！您还要我们怎么忍？忍到一个个都倒下了，您就满意了吗？”
“你……”如懿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她扬起手，想狠狠一巴掌扇下去，可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你太让本宫失望了。去，自己到外头跪着，晚膳……也不必吃了。”
说完，她转身走进内殿，再也不看阿箬一眼。
阿箬愣在原地，她不明白，她豁出性命去维护主子，换来的却是又一次的责罚和厌弃。
为什么？
难道，在这位主子的心里，那虚无缥缈的“脸面”，真的比她们这些奴才的性命还要重要吗？
寒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吹得阿箬的心，一片冰凉。
她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一抬头，一顶轿辇从不远处经过。
轿帘被风吹起，露出了嘉贵人那张娇俏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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