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铅灰色的天幕被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积蓄己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万仞青崖之上，将那条蜿蜒而上的“问心路”冲刷得愈发冰冷刺骨。石阶，一级又一级，在雨幕中扭曲着向上延伸，仿佛首通天际那座缥缈的仙宫——玄天宗。雨水汇成浑浊的溪流，顺着石阶的沟壑汩汩淌下，那颜色，竟带着诡异的暗红。
就在这铺天盖地的雨瀑中，一个渺小的身影正死死攀附在陡峭的石阶上。
是苏衔月。
她几乎不形。粗布麻衣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紧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每一下微弱的挪动，都牵动着皮开肉绽的伤口，在冰冷的石阶上拖曳出新的血痕。十指早己血肉模糊，指甲尽数翻卷剥落，露出森白的指骨，每一次抠进石缝，都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印。雨水混合着血水，顺着她的下巴、指尖、甚至破碎的裤腿不断滴落，在身后蜿蜒成一条断断续续、被雨水不断稀释却又顽强存在的血线。
“嗬…嗬…” 沉重的喘息从她喉咙里艰难挤出，又被猛灌入口鼻的雨水呛住，化作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震得胸腔剧痛，仿佛里面的骨头也要碎掉。她眼前阵阵发黑，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带来短暂的刺痛，却压不住体内翻江倒海的虚弱和眩晕。
还剩七千阶。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濒临溃散的神识上。她猛地咬住早己破裂的下唇，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弥漫，尖锐的刺痛瞬间刺破了昏沉的迷雾。
不能倒！绝不能倒在这里！
母亲枯槁蜡黄的脸庞、那双失去光彩却依旧温柔望着她的眼睛、还有那一声声压抑在喉咙深处、撕心裂肺的咳嗽……像走马灯般在眼前疯狂闪回。
“娘…等着月儿…月儿…拿到赏钱…买药…” 破碎的呓语被风雨声吞没，只有她自己听得见。玄天宗入门试炼“问心路”，登顶者无论是否通过灵根测试，皆可获纹银百两！这是她这个“三无废柴”——无灵根、无慧骨、无气运的凡人少女，唯一能为油尽灯枯的母亲搏命的稻草！
又是一道惊雷炸响，惨白的光照亮了她满是血污和泥泞的脸，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琉璃，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她不再去看那遥不可及的山顶，目光死死锁定在眼前一级又一级湿滑冰冷的石阶上。
爬！
左手五指深深抠进一道狭窄的石缝，指骨与岩石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剧痛让她浑身一颤。右臂猛地发力，带动着几乎失去知觉的下半身向上挪蹭。膝盖重重撞在坚硬的石棱上，发出一声闷响，钻心的疼让她眼前一黑，险些松手坠下万丈深渊。
“呃啊——！”一声压抑的痛吼从喉咙深处迸发，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汗水、雨水、血水糊满了她的脸，视线一片模糊。她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在重压下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雨声、风声、粗重绝望的喘息声，以及身体每一次挪动带来的、仿佛要撕裂灵魂的剧痛。意识在剧痛的边缘反复拉扯，时而清晰，时而又坠入冰冷的黑暗。
五千阶…
脚下的血水被雨水冲刷着，染红了大片的石阶。她的动作越来越慢，每一次移动都像背负着山岳。
三千阶…
膝盖早己失去知觉，仅凭着一股执拗的意志力，用臂膀和残破的手掌拖拽着身体向上。石阶上的血印越来越淡，不是因为伤口愈合，而是因为血，快要流干了。刺骨的寒冷开始从骨髓深处弥漫出来，与雨水带来的冰冷内外夹击，吞噬着最后一点体温。
一千阶…
视野彻底被血色和黑暗占据。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仿佛只剩下一个虚无缥缈的念头在驱动着一具破败的躯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濒死的鼓点。
最后百阶…
玄天宗巨大的山门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威严而冰冷。石阶的尽头，似乎站着几个模糊的身影，衣袂飘飘，仙气缭绕，正冷漠地俯视着下方蝼蚁般的挣扎。
苏衔月什么也看不清了。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用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石阶，一点点，一寸寸，向上挪。额头在粗糙的石面上摩擦，留下新的血痕。
到了！
当身体最后一丝力气耗尽，她终于滚上了山顶平台。冰冷的雨水毫无遮拦地浇在身上，冲刷着满身的血污。她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坚硬冰冷的地面，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咦？居然真爬上来了？”一个略带惊诧的年轻男声响起，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哼，区区三无废物，爬的了这问心路又如何，凡胎罢了！
脚步声靠近。苏衔月艰难地转动眼珠，模糊的视线里，是几双纤尘不染的云纹锦靴。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赏…钱…求…药…”
“药？”先前那年轻弟子嗤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这个血人，“爬个问心路就成这副鬼样子，还想求仙药？真是痴心妄想！宗门规矩，赏钱只给通过灵根测试的弟子！你？废物一个，没资格！”
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根骨下下等，灵台混沌未开，气运晦暗如尘泥。玄天九峰，没有一峰会收容你这等累赘。速速下山，莫污了这仙家清静之地！”
冰冷的宣判，比这漫天暴雨更刺骨，狠狠砸在苏衔月心头。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抬起头，想哀求，想告诉他们这钱是用来救命的！可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骨髓，连动一动眼皮都沉重无比。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难道…九千阶血路…终究是一场空？娘…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那苍老的执事似乎瞥了她一眼，又似乎只是随意地对旁边弟子吩咐了一句，声音淡漠得像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对了，执事堂杂役处还缺个清理寒潭殿的。把她弄过去吧，省得死在山门口晦气。赏钱…呵，寒潭殿里那点东西，就算是她的‘赏钱’了。”
寒潭殿？禁地？罪仙？
几个冰冷的字眼飘入苏衔月混沌的意识，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却激不起任何波澜。她只模糊地捕捉到最后的词——
赏钱…在寒潭殿…
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火苗，在这具濒死的躯壳深处，顽强地、执拗地，重新跳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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