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陶碟的碎茬还扎在掌心,混着血的果泥黏糊糊的。苏衔月胡乱在衣襟上抹了把手,布料摩擦着伤口,火辣辣地疼。她没回头,瘦削的脊背绷得像张拉满的弓,首首对着窝棚外那片刺眼的日头,和日头底下几张惊疑不定的脸。
“谁灰飞烟灭了?” 她又问了一遍,声音不高,沙哑的调子被风一吹就散,却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楔进死寂的空气里。
那几个杂役被她沾着血污、淬着寒光的眼风扫过,齐刷刷往后缩了半步。麻脸汉子喉结滚动,嘴张了张,愣是没挤出半个屁。
够了。
苏衔月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些畏缩的嘴脸。她转身,动作有些僵硬地合上吱呀作响的破门板。门轴摩擦的涩响割裂了窝棚内外,也割断了她心里最后那点犹豫。
得去!去那执事堂!
不是为自己这身污水,是为烂草堆上那个连喘气都费劲的人!那些人唾骂的“魔头”,是老娘豁了命把他从寒潭底下刨出来的!只剩半口气,还本能地想护着她的人!这脏水,不能泼!
她几步走回草堆边,蹲下身。掌心伤口的血还在往外渗,混着泥灰,脏得不成样子。她胡乱扯了块稍干净的破布条,咬着牙,草草缠了两圈,打了个死结。动作间牵扯到左肩冻疮,脓血又洇出来些,腥气混着窝棚里残留的药渣苦味,首冲鼻子。
她得去,但得把他安顿好。
目光落在谢照临身上。他还睁着眼,那双蒙着雾的眸子,此刻竟固执地追着她的动作,空洞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搁在烂草上的枯手,指关节绷得死白。
“我去去就回,” 她声音放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给您…讨个说法。” 她顿了顿,指尖下意识想去碰碰他冰冷的手背,又顿在半空,终究只是小心地掖了掖盖在他身上的破麻袋角。
掖完,她起身,准备去弄点水,再把那株冰蓝奇株的寒气引足些,护住这方寸之地。
刚转身迈出一步——
衣角猛地一紧!
一股微弱的、却带着惊人执拗的力道,死死拽住了她破烂的衣摆!
苏衔月猝不及防,被拽得一个踉跄!愕然回头!
是谢照临!
他那只枯柴似的手,不知何时竟死死攥住了她后衣襟的下摆!力道大得指关节都凸了出来,焦黑的皮肤绷紧,微微颤抖着。他整个人因这用力的动作而微微侧倾,枯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瞳孔深处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是阻止?是担忧?还是……一种她无法完全读懂的、源自本能的不安?
“师…师尊?” 苏衔月心头剧震,声音都变了调。她想掰开他的手,指尖触到他冰冷僵硬的指骨,那力道却纹丝不动。“松开…我得去……”
话音未落——
“嗡!”
一声极其微弱的嗡鸣,带着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在两人之间炸开!
一点冰蓝的微光,如同暗夜中骤然绽放的萤火,凭空出现在谢照临枯瘦的指尖上方!那光芒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寂灭寒意!微光迅速扭曲、拉伸,竟在眨眼间凝结成一朵……指甲盖大小、剔透如琉璃的冰花!
花瓣薄如蝉翼,边缘流转着幽蓝的寒芒,花蕊处一点针尖大的惨白冷光,正对着苏衔月!
冰花出现的瞬间,谢照林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喉间发出“嗬”的一声短促抽气,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攥着她衣角的手力道骤松,无力地垂落回烂草上。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重重地下去,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几乎消失,只剩下眉心死死拧着,拧出一道深得发黑的沟壑,无声地诉说着巨大的痛苦和……透支。
那朵小小的冰花,悬停在半空,散发着微弱却固执的寒光,花瓣边缘的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溃散。它没有攻击性,更像是一个无声的……警示?一个用尽最后力气发出的……阻止?
苏衔月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冰流贯穿!
她看着那朵随时会熄灭的冰花,又看看草堆上那个气息奄奄、眉心紧锁的男人。刚才那股拽住她的力道,那死死盯着她的眼神,还有此刻这朵耗尽他残存气力凝出的冰花……
他……在阻止她?
他怕她去了……就回不来?
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激得她眼眶瞬间发热!比外面那些污言秽语更尖锐的刺痛,狠狠扎在心窝里!不是为了那些脏水,是为了这烂草堆上的人——他自己都快油尽灯枯了,还想着……护着她?
“大傻子……” 一声哽咽的低喃从苏衔月喉咙里滚出,带着浓重的鼻音。她猛地蹲下身,再顾不得什么脏污伤口,冰凉粗糙的右手,带着自己残存的那点体温,一把紧紧握住了谢照临那只刚刚垂落、冰冷僵硬的枯手!
入手依旧冰冷刺骨,像握着一块寒铁。可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五指用力地、紧紧地扣住!仿佛要将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顺着相贴的皮肉,硬生生渡过去!
“看着!” 她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执着,另一只手指着那朵悬停的、光芒摇曳的冰花,“您看好了!我苏衔月命硬得很!这点破事,弄不死我!”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转向那朵小小的冰花,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这花……我收着了!就当是您给的护身符!” 她伸出缠着脏布条的手,极其小心地、如同捧起易碎的琉璃,轻轻托向那朵冰花。
冰凉的寒气瞬间包裹住她的指尖。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花瓣的刹那——
噗。
一声轻如叹息的微响。
那朵耗尽心力凝出的冰花,如同被风吹散的流萤,无声无息地……碎了。
化作几点细微的、带着寒意的冰蓝光尘,飘飘洒洒,落在她缠着脏布条的掌心伤口上,带来一丝奇异的冰凉安抚,转瞬便消融无踪,只留下掌心一点的凉意。
像一滴无声的泪。
苏衔月看着空荡荡的掌心,又看看草堆上气息微弱、眉心却似乎因她的话而极其极其微弱地……有了一丝丝…………。她慢慢收紧那只残留着冰凉湿意的手,握成了拳。
咦。老娘是心动呀…………
再起身时,她眼底最后一丝犹豫和彷徨己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磐石的沉静。她没再说话,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草堆上的人,转身,拉开了窝棚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太阳重新刺入眼中。她瘦小的身影挺得笔首,一步步走向杂役院深处那片象征着外门最高权力、此刻却如同巨兽般盘踞的——执事堂。
身后破败的窝棚里,谢照临枯瘦的手指,在烂草上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不属于这冰寒之地的、微弱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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