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如断线的珍珠般滴落在石地上,暗红的色泽,一点,一点,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哀伤。
苏衔月抠刮冰棱裂口的手指骤然停住,眼底空洞如深不见底的寒潭,那点淬炼的深寒,如沉重的铅块般沉淀下去,又似冰坠入深潭,溅起丝丝寒意。
她不再抠布,手指缓缓松开,破皮渗血的指尖,在脏污的月白锦上轻轻蹭了蹭,留下的暗红,宛如一朵盛开在黑暗中的血色花朵。
岩石边,谢照临紧闭双眸,嘴角新渗的血线,凝结成一道触目惊心的暗痕,寒潭水面的涟漪渐渐平复,仿佛一切都归于平静。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外面大比的喧嚣却越来越近,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剑气锐啸刺耳,仿佛要刺破人的耳膜。
苏衔月终于动了,她的动作缓慢而艰难,仿佛每一个动作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她撑着冰冷的石柱,身体微微摇晃着,左肩冰封的伤口犹如被千万根细针同时刺穿,麻木而沉重。
怀里那块破布,被她随意团了团,如同丢弃一件毫无价值的废物,塞进了角落那一堆炸炉的焦黑残渣里。
她没看谢照临。走到寒潭边。蹲下。撩起冰冷刺骨的潭水,泼在脸上。水混着之前呛咳的药汁血污,流下脖颈。冻得她一激灵。神志被刺骨的寒激得更清醒几分。
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脸上灰渍血痕抹开,更花。她不在乎。
转身。走向闭目调息的谢照临。
停在岩石边。离他三步远。不敢靠太近。他依旧闭着眼,胸口微弱起伏,像一块没有生息的寒玉。
苏衔月站着。看了他一下。脸上花花绿绿,那点深寒藏在底下,像冰层下的暗流。
她忽然蹲下。不是跪。是蹲。动作有点快,牵动左肩,冰封下的伤口一阵闷痛。她皱了下眉,没吭声。
伸手。不是碰他。是去扯他旧白袍过于宽大、垂落在冰冷石地上的袖口。
指尖刚触到粗糙布料。
谢照临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微地蜷了一下。没睁眼。
苏衔月手指用力,揪住那片袖口布料,轻轻拽了拽。力道不大,带着点生硬的、试探的意味。像幼兽用爪子扒拉沉睡的猛兽。
“师尊。”她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但很清晰。
谢照临没反应。眼皮都没动。只有唇线似乎抿得更紧了一分,牵动嘴角干涸的暗痕。
苏衔月不松手。又拽了一下袖口。这次力道重了点。
“师尊。”声音提高了一点点。还是哑。“布……脏了。破了。不能穿了。” 陈述事实。语气没什么起伏。
岩石上的人,依旧沉默。像一尊真正的冰雕一样。
苏衔月蹲着。没再拽袖子。她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紧闭的眼,最后落在他放在膝上的、骨节分明的手上。那手很冷,肤色是久不见光的白,指腹却残留着薄茧的痕迹——那是属于剑的印记。
库房。那道冰蓝微芒。切断手指。斩断手腕。咧开嘴唇。精准。冷酷。强大。
她需要那个。
眼底那点深寒,无声涌动。
“我想……”她再次开口。声音放低了些,带上一点刻意拗出来的、生涩的软。像裹着冰渣的糖。“学那个。”
她空着的另一只手,抬起来。没碰他。只是对着空气,模仿着他库房里那个动作——食指对着虚空,轻轻一点。然后,手腕一翻,对着空气,虚虚一划。
动作笨拙。毫无力量感。甚至有点滑稽。
“学这个。”她重复。揪着他袖口的手指,又轻轻晃了晃。这次晃动的幅度,带上了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近乎撒娇的执拗。“您教我。”
岩石上。谢照临依旧闭目。但搭在膝上的那只手,食指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冰层下冻结的游鱼,挣扎了一瞬。
寒潭水面,无声地又起了一丝涟漪。
他没说教。也没说不教。
苏衔月蹲得腿麻。左肩的闷痛更清晰。她吸了口气,那股刻意拗出来的软,有点维持不住。急躁和恨意在冰层下翻涌。
她猛地站起来。动作太急,眼前黑了一瞬。踉跄半步,站稳。
不再看他。转身走向角落那堆炸炉的焦黑残渣。在那堆废物里翻找。叮当作响。很快,翻出几块相对完整的、被炸得变形的金属片,边缘锋利。
她拿着金属片走回来。再次蹲在谢照临面前。这次离得更近些。膝盖几乎碰到他垂落的袍角。
“师尊。”她把手里一块边缘锋利的金属片,首接递到他眼皮底下。金属片上还沾着炉灰和不明焦痕。“这个……能当剑吗?” 语气带着一种天真的、近乎无赖的“调皮捣蛋”。眼底却冷静得像寒潭。
谢照临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睁开眼。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没有情绪。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冷寂。目光落在她递过来的、沾满污秽的破金属片上。又缓缓抬起,落在她花花绿绿、带着血痕、却努力挤出一点“调皮”表情的脸上。
他看了她一眼。眼神像冰锥,刺穿她拙劣的伪装。
苏衔月举着金属片,手指被锋利的边缘割破,渗出血,混着污渍。她像感觉不到疼。固执地举着。脸上那点强装的“调皮”有点挂不住,嘴角僵硬地扯着。
谢照临没说话。也没接那破铁片。
他放在膝上的那只手,忽然动了。
不是拿铁片。而是对着苏衔月递着铁片的那只手,手腕上方三寸处,屈指,虚空一弹。
啪!”一声极轻微的、仿佛冰晶碎裂的脆响。
一股尖锐冰冷的力道,精准地撞在她手腕麻筋上!
苏衔月整条手臂瞬间酸麻剧痛!不受控制地痉挛!手指一松!
那块破金属片“哐当”一声掉在冰冷石地上,滚了两圈。
苏衔月痛哼一声,捂住酸麻刺痛的手腕,惊愕地抬头看他。
谢照临依旧坐着。眼神冷寂。只是刚刚虚空弹指的那根食指,指尖萦绕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冰蓝雾气。很快消散。
“蠢货。”他开口。声音嘶哑冰冷,像碎冰摩擦。两个字。
苏衔月愣住。手腕的酸麻和剧痛还在蔓延。心底那点强装的“调皮”彻底粉碎,只剩下被戳穿的难堪和冰层下翻腾的恨意。
他看着她捂着手腕、脸色发白的样子。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捕捉的东西。快得像幻觉。
他缓缓抬起那只刚刚弹指的手。枯瘦冷白的手指,对着地上那块破金属片,虚虚一勾。
金属片无声浮起,悬在半空。
他指尖微动。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
那块边缘锋利的破金属片,在他指尖无形的牵引下,开始急速变形、拉伸、扭曲!
像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反复捶打、折叠!
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呻吟。
几息之间,一块废铁片,竟被强行塑形成一把……极其简陋、但边缘锋利笔首、带着冰冷寒意的……短匕雏形!
短匕雏形“叮”一声落回石地。表面覆盖着一层薄霜。
“捡起来。”谢照临声音依旧冰冷嘶哑。目光却落在她酸麻的手腕上。“用右手。”
苏衔月看着地上那把散发着寒气的简陋短匕。又看看自己酸麻刺痛、几乎抬不起来的左手腕。
库房他废掉赵坤手指的画面。母亲冰冷的尸体。仙门喧嚣的鼓乐。
眼底深寒翻涌。她咬牙。用没受伤的右手,一把抓起地上的冰冷短匕!寒意刺骨,匕身薄霜冻得她掌心发麻。很沉。
“握紧。”他命令。声音没有起伏。
苏衔月右手死死握住匕首柄。粗糙冰冷。指节发白。
“刺。”他看着她。眼神像在打量一件工具。“用全力。刺过来。对着我。”
苏衔月瞳孔微缩。握匕的手紧了紧。指腹被匕柄粗糙的边缘硌得生疼。
恨意在胸腔冲撞。赵坤的脸。母亲的坟。仙门的鼓乐。
“啊——!”她猛地发出一声嘶哑低吼!不是娇叱,是困兽的咆哮!用尽全身力气!右手握着那把冰冷的短匕雏形,朝着岩石上端坐不动的谢照临,狠狠刺了过去!目标是他胸口!带着所有压抑的绝望和冰冷的恨!
匕首破空!带着一股狠绝的戾气!
谢照临没动。眼皮都没抬一下。
就在匕尖即将触到他空荡荡旧白袍的瞬间!
他垂在身侧的左手,动了。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不是格挡。是食指和中指并拢,如剑。后发先至!
“叮!” 一声极其清脆短促的金石交鸣!
他的两根手指,精准无比地、稳稳地夹住了刺来的匕尖!距离他心口,仅一寸!
冰冷的匕身被他手指夹住,纹丝不动!一股强大的、冰冷的力量顺着匕首瞬间反震回去!
苏衔月只觉得一股巨力狠狠撞在手腕上!整条右臂瞬间麻痹!骨头仿佛要被震碎!虎口撕裂般剧痛!短匕脱手飞出,“哐啷”一声掉在远处石地上!
她右手无力垂下,剧痛麻痹。身体被反震力道带得踉跄后退,重重撞在冰冷的石柱上!左肩伤口被狠狠一撞,冰封下的剧痛炸开!眼前发黑,喉头腥甜!
岩石上。谢照临缓缓收回夹住匕尖的两根手指。指尖萦绕的冰蓝雾气浓了一瞬,随即被他强行压下。一丝新的鲜红,再次从他紧抿的嘴角渗出,滑落。他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气血,脸色更白一分。
他睁开眼。看向撞在石柱上、脸色惨白、捂着剧痛右臂和左肩的苏衔月。眼神依旧冷寂。
“力散。神乱。心浮。”他吐出六个字。冰冷如刀,劈开她刚才那带着恨意的一刺。“废物。”
苏衔月靠在石柱上,大口喘息。右臂剧痛麻痹,左肩伤口像被重新撕裂,嘴里全是血腥味。被他冰冷的评价刺得浑身发冷。废物……她确实是废物……连报仇的资格都没有……
绝望的冰冷再次上涌。
就在这时。
谢照临动了。他从岩石上站起。动作有些滞涩。走到她面前。
阴影笼罩下来。苏衔月抬头,撞进他深潭般冰冷的眼底。
他没说话。枯瘦冷白的手伸出。不是打,不是扶。
手指拂过她捂着剧痛右臂的手背。冰冷触感让她一颤。
然后,那只手精准地扣住了她右手腕脉下方三寸的位置。一股极其精纯、却又无比霸道的寒气,瞬间侵入!
酸麻剧痛的右臂,被这股寒气强行贯穿、梳理!
撕裂的筋络、震伤的骨头,被粗暴地冻结、麻痹、修复! 剧痛迅速消退。麻痹感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行“粘合”起来的、冰冷僵硬的力量感。
他松开扣住她手腕的手。转而探向她左肩冰封的伤口。
指尖触到凝结的血冰晶。寒气微
封住伤口的薄冰瞬间融化、蒸发!露出下面翻卷发黑的皮肉!
新的、更刺骨的寒气钻入!比之前更猛!将蠢蠢欲动的剧痛和污秽再次狠狠冻结!伤口表面凝结出更厚、更浑浊的血冰痂!
苏衔月痛得闷哼一声,身体绷紧。
做完这一切。他收回手。指尖残留着她的血污。
他低头。看着自己染了污血的手指。又抬眼,看向苏衔月同样沾满血污灰渍的脸。
忽然。
他抬手。用那染血的指尖,在她脸上——之前被赵坤言语羞辱、又沾满泪水泥灰的地方,用力抹了一下!
动作突兀。力道不小。像擦一块脏了的石头。
冰冷粗糙的指腹,刮过她脸颊皮肤。血污灰渍被抹开一片,露出底下一点原本的肤色。很疼。
抹完。他收回手。看着自己指尖更脏的混合污迹,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嫌脏。
“脏。”他看着她脸上被他抹开的那道痕迹,吐出一个字。然后转身,不再看她,走向寒潭深处那块冰冷的岩石。背影孤绝。
苏衔月僵在原地。脸上被他抹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那疼痛之下……那一点露出的、被他指尖用力擦拭过的皮肤……仿佛还残留着他冰冷的触感。
右臂的麻痹剧痛消失了。左肩伤口被重新冰封镇压。
他骂她废物。他用最粗暴的方式“治疗”她。他嫌她脏。
可……他教了。用行动。用那两根夹住匕尖的手指。用那梳理她伤臂的寒气。
甜吗?裹着冰渣,带着血腥味,满是疼痛。
但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热流,从那粗暴的“治疗”和更粗暴的“擦拭”中,强行挤进了她冰冷绝望的心口。
她慢慢站首身体。右臂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冰冷僵硬,但能握拳。她走到远处,捡起那把掉在地上的、覆盖薄霜的简陋短匕雏形。握紧。匕柄冰冷刺骨。
她看向寒潭深处那个冰冷的背影。
牙齿,再次咬紧了干裂带血的唇。但这次,眼底那点深寒,沉淀得更深,更稳。
仙门大比……害死娘的人……
她低头,看着手中冰冷的短匕。又抬手,摸了摸脸上被他用力抹过的那道火辣辣痕迹。
岩石边。谢照临闭目。嘴角的血痕未干。寒潭水面,涟漪一圈圈无声扩散,久久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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