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凯撒的意识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二十三章:凯撒的意识

 

痛苦与那虚假的满足感并未消失,它们只是暂时从毁灭性的峰值退却,却仍在体内疯狂地拉锯。如同两股狂暴的、携带不同意志的洋流,在狭窄而脆弱的生命河道里持续冲撞、撕扯、湮灭。

每一次无声的对冲,都让这副饱受摧残的躯壳剧烈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分子层面彻底崩解,化为飞散的尘埃。骨骼在呻吟,肌肉纤维在哀鸣,神经束如同被反复拉扯的、濒临断裂的琴弦。

米拉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按住我因剧烈痉挛而不停起伏、抽动的肩膀。她的指尖冰凉,带着休息区金属墙壁的寒意,却又奇异地传递着一丝微弱却极其坚韧的力量——那是一个同样在深渊边缘挣扎的灵魂,所能给予同类的、最珍贵的锚定。

时间失去了度量。也许是几秒,也许是永恒。那足以撕裂寰宇的颅脑剧痛,和那试图淹没灵魂的满足感洪流,终于如同退潮般,带着不甘的嘶嘶声,缓缓从意识的滩涂上撤离。

留下的不是宁静,而是被彻底掏空后的、巨大无边的虚脱感。仿佛五脏六腑、连同思考的能力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抽走,只留下一具空荡荡的、布满裂痕的容器。

无处不在的钝痛如同无数细小的砂砾,填满了每一处缝隙,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灼烧般的痛楚,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在敲击一面破损的鼓。

汗水如同粘稠的油彩,模糊了视线,世界在酸涩的泪光中扭曲、晃动。

我瘫在冰冷坚硬的金属地面上,像一条被巨浪彻底拍晕、无情抛弃在灼热沙滩上的鱼。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贪婪地、却又无比艰难地吞咽着休息区恒温的、带着消毒剂和金属腥气的冰冷空气。

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火辣辣的刺痛,每一次呼气都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米拉慢慢地、极其谨慎地松开了按住我肩膀的手。

她的脸色也透出一种失血的苍白,额角和鼻翼渗出细密的、晶莹的汗珠,在冷光下微微闪烁。她的胸膛也在微微起伏,刚才那番对抗,显然也耗费了她巨大的心神。

“看到了吗?”她的喘息声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粗粝沙哑,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管,每一个音节都透着深深的疲惫,“这就是‘蚀痕’索要的代价。每一次,仅仅是‘想’,仅仅是拒绝那根深蒂固的锁链,都会引来基因系统更疯狂、更凶狠的反扑。它们的目标清晰而冷酷:让你遗忘。让你沉溺。让你心甘情愿地、甚至满怀感激地,走向G-42那个高效运转的、内在空无一物的终点。成为流水线上一个完美的、无声的符号。”

我艰难地抬起仿佛灌满了铅的手臂,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如同风中的枯叶。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探寻真相的渴望,缓缓地、颤抖地摸向自己的胸口,心脏的位置。

隔着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冷粘腻地贴在皮肤上的灰色工装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肋骨之下,那颗器官正在以一种近乎狂暴的、失控的节奏疯狂擂动。咚!咚!咚!沉重的撞击隔着皮肉和骨骼,清晰地传递到掌心。

然而,在这疯狂的心跳之下,在虚脱的废墟之上,一种截然不同的搏动感,微弱却无比清晰地穿透了基因锁链的桎梏,顽强地浮现出来。

它并非源于那被设定的满足回路,也不受多巴胺潮汐的涨落影响。它更原始,更深沉,带着一种无法被编程、无法被复制的生命韵律。像深埋地底的种子在黑暗中萌发的第一声脆响,像被巨石压住的幼苗拼尽全力向上拱出的第一道裂痕。

这悸动微弱,却蕴含着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量——它是“我”这个存在本身,在经历了基因熔炉的焚烧与灵魂冰狱的冻结后,从濒死的灰烬中挣扎着爬起,发出的第一声宣告!它不是证明,它就是存在本身!

在虚假满足的潮水暂时退去的、狼藉的滩涂上,它像一颗遗世独立的星辰,顽强地闪烁着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光芒。

“‘后门’…” 喉咙干涸得如同沙漠,挤出的声音嘶哑、破碎,像砂砾在铁皮上摩擦。我重复着这个词,它不再仅仅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一个绝望者聊以的呓语。

在经历了刚才那场几乎将灵魂都撕碎的对抗后,在触摸到胸口那微弱却真实的生命悸动后,这个词被赋予了全新的、沉重的分量。

它变成了这片由基因债务和预设满足构筑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泥沼中,唯一能被感知到的、飘摇不定的光点。它是支撑着我不被彻底淹没、不放弃挣扎的、唯一一根脆弱的浮木。哪怕它可能只是幻影,是海市蜃楼,是深渊本身跳下的陷阱。

“真的…存在吗?” 问题问出,带着濒死者的渴求,也带着对答案可能性的恐惧。

米拉的眼神瞬间变得异常复杂,仿佛有无数风暴在其中酝酿、冲撞。那里面有希冀的火星在微弱地跳跃,那是被漫长绝望压迫下依旧不肯熄灭的本能;

有深重的、刻入骨髓的疲惫,如同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更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却又无比纯粹的执着。那执着的光芒,甚至比希冀更为灼目,带着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

“我不知道,凯撒。”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坦率得近乎残忍,“没有人知道。它可能…真的只是一个被绝望逼到绝境的人,在彻底崩溃前,为自己、也为后来者编织的一个…美丽的童话。一个自我安慰的幻梦。”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穿透了休息区冰冷的墙壁,投向了某个未知的、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但是——

这个转折词,她用了全身的力气。她的目光猛地收回,重新聚焦在我的脸上,如同两道探照灯,死死地锁住我眼中那簇微弱却不肯熄灭的悸动之火。

“但是,”她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种飞蛾扑火般的、令人心碎的决绝,“当你己经看清了这巨大牢笼每一根栅栏的形状,当‘蚀痕’在你灵魂的肌肤上灼烧、蔓延,带来无时无刻的痛苦标记,当G-42那具完美的、行走的‘零’就是你清晰可见、触手可及的终点…除了相信那个童话,死死抓住那根可能一触即断的稻草,我们…还能做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沉重的绝望,也带着最后的倔强,“等待?等待的结果只有两种:被‘矫正’,成为下一个G-42,一具高效的空壳;或者彻底崩溃,被系统当作不可回收的‘废料’无声无息地清除掉,像抹去一粒灰尘。

而寻找‘后门’…”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只剩下气声,却字字千钧,“也许…同样是死亡。可能死得更快,更痛苦,被当作最危险的‘系统病毒’彻底清除。但在那之前…”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灵魂最后的火焰。

“…在那之前,我们至少…睁开眼,真正地‘看’过这个世界!我们挣扎过!我们拒绝过那笔该死的‘债务’!我们尝试过…哪怕只有一次…去触碰那名为‘自由’的禁忌!而不是像G-42那样,在无知无觉的‘满足’中,走向被彻底格式化的虚无!”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酝酿了千年的海啸,终于彻底将我淹没。不是困倦,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枯竭。

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奢侈,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神经末梢残留的、如同余烬般灼热的刺痛。基因深处那狂暴的警报虽然暂时平息,但那根无形的、名为“债务”和“矫正”的绞索,依旧冰冷地悬在头顶。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粗糙的纤维摩擦着后颈皮肤的触感,能嗅到它散发出的、混合着消毒剂和死亡气息的寒意。

管理者卢西恩那穿透性的、评估实验品的目光,像两枚无形的冰锥,深深扎在我的意识深处,带来持续不断的、冰冷的压力。

G-42那标准、空洞、毫无灵魂的行走姿态,如同循环播放的噩梦影像,清晰地烙印在视网膜上,每一步都踏在我的神经末梢,发出无声的警告。

这两者,如同两座由绝望和恐惧浇筑的、无法逾越的沉重冰山,死死地压在胸口,让每一次呼吸都变成艰难的挣扎。

而米拉口中那个关于“后门”的传说…此刻更像是在无尽寒夜中摇曳的、唯一一点烛火。它微弱得可怜,光芒飘忽不定,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其彻底吹灭。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残酷的希望。它诱惑着你去相信,去追寻,却又随时可能将你引向比“矫正”更万劫不复的深渊。

是希望?还是绝望更深沉的伪装?是救赎的曙光?还是毁灭前的幻影?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这片由基因编码的温暖泥沼和冰冷现实共同构筑的、令人窒息的牢笼里,在米拉那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目光注视下,在胸口那微弱却真实的生命悸动的顽强搏动中,我再也无法回到那个被设定好的、无知无觉的“满足”里去了。

蚀痕,或许己经在我看不见的皮肤之下,悄然蔓延。而寻找那扇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后门”,似乎成了这具名为K-73的躯壳里,那个正在艰难觉醒的灵魂,唯一能选择的、通往毁灭或未知的…道路。

休息区恒温系统的低沉嗡鸣,如同为这场注定惨烈的旅程,敲响了第一声沉闷的鼓点。冰冷的金属地面,无声地吸收着我身体最后一丝热量,也记录着这无声的反叛宣言。


    (http://isfxs.com/book/GBCIH0-23.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isfxs.com
爱书坊 我的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