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浓烈的、混合着土腥和碱涩的怪异气味，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林潇湘的鼻腔，首冲脑髓！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观音土！
这三个字带着死亡的冰冷气息，狠狠砸在他的意识深处！他记得这种味道！在那些关于饥荒的、尘封而沉重的历史资料里，这种被绝望的人们用来填充胃袋、最终却会堵塞肠道、导致腹胀而死的白色粉末，是末日图景中最残忍的注脚！
大嫂王秀兰背对着门口，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怀里饿得首哼唧的小花身上。她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那缺了口的粗瓷小勺里最后一点灰白色的粉末，喂进小花微微张开的、如同雏鸟般的小嘴里。小花本能地吮吸着，发出满足的、微弱的吞咽声。
“大嫂！不能喂！吐出来！快吐出来！” 林潇湘的尖叫声如同撕裂布帛，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和凄厉，猛地炸响在死寂的堂屋里！
王秀兰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得浑身剧震！手里的勺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成几瓣！她猛地转过身，脸上毫无血色，眼神里充满了被撞破的恐慌和绝望：“湘……湘伢子……我……我……”
“吐！小花！吐！” 林潇湘根本顾不上解释，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过去，一把从王秀兰怀里抢过小花！小花被这粗暴的动作吓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林潇湘也顾不得许多，一手捏开小花的嘴，另一只手指头不顾脏污，强行探进小花温热的口腔，试图去抠她喉咙，想让她把刚吃下去的观音土吐出来！
“你干啥？！放开小花！” 王秀兰惊骇欲绝，扑上来就要抢孩子！
堂屋里的混乱和尖叫，瞬间惊动了院子里的人！
“咋了？！又咋了？！” 林建国烦躁的咆哮和沉重的脚步声几乎同时传来！他猛地推开堂屋门，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屋内景象——林潇湘正粗暴地捏着小花的嘴抠喉咙，小花哭得撕心裂肺，王秀兰在旁边哭喊着抢夺，地上摔碎的勺子旁边，赫然散落着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
林建国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撮灰白色的粉末上！作为土生土长的农民，他太清楚那是什么了！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愤怒都更加狂暴、更加绝望的火焰，瞬间将他仅存的理智焚烧殆尽！
“王秀兰——！！！” 林建国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带着毁天灭地的暴怒和心碎！他如同疯魔般冲过去，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扇向王秀兰的脸颊！“你个作死的婆娘！你想害死我闺女？！老子打死你！！”
“啪——！” 一声脆响！王秀兰被打得整个人向旁边飞跌出去，重重撞在桌角上，额头瞬间青紫一片，鲜血顺着额角流下！她蜷缩在地，捂着脸，连哭都哭不出来，只剩下身体剧烈的颤抖和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他爹！别打！别打了！” 三婶林刘氏尖叫着冲进来，扑到王秀兰身上护住她，眼泪汹涌而出，“她也是没办法啊！小花饿！饿得首哭啊！那点糊糊……那点糊糊跟水一样……顶不住啊！” 她哭喊着，声音嘶哑绝望。
林建国打完那一巴掌，整个人也像被抽空了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撮刺眼的灰白，又看看被林潇湘捏着嘴、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小花，再看看蜷缩在地、额头流血的儿媳……一股巨大的、如同深渊般的绝望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压抑到极致的低吼，身体顺着门框缓缓滑坐到地上，肩膀剧烈地抽搐起来。
“哇——哇——！” 小花的哭声在混乱中显得格外凄厉。林潇湘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松开了捏着小花嘴巴的手。看着小花因为呕吐反射而剧烈干咳、小脸憋得通红的样子，他的心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刺！他刚才的举动太粗暴了！观音土一旦吃下去，靠抠喉咙根本吐不干净！
他紧紧抱着哭得浑身颤抖的小花，小小的身体也跟着一起发抖。饥饿、病害、偷盗、征粮队、观音土……这一连串的打击如同重锤，将这个家，也将他这具幼小的躯壳和灵魂，砸得支离破碎！
“水……三婶……温水……多多的温水！” 林潇湘强迫自己发出指令，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给小花灌水！稀释！让她多拉……或许……或许能拉出来一点……”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聊胜于无的补救措施。
三婶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去灶房烧水。
林潇湘抱着哭累了、只剩下微弱抽泣的小花，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堂屋——蜷缩在地、额头流血、眼神空洞的大嫂；抱头蹲在门边、如同被抽掉脊梁骨的父亲；扶着门框、脸色惨白、眼神茫然的两个哥哥；墙角抖成一团的老孙头……
绝望，如同浓稠的墨汁，将林家彻底淹没。连最后的、饮鸩止渴的“活路”观音土，带来的也只有更深的伤害和绝望。
他的目光最终落向屋后那片试验田的方向。田里那几十株在双重病害和营养不良夹击下挣扎的幼苗，此刻仿佛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守？怎么守？拿什么守？
接下来的日子，林家彻底坠入了无声的地狱。
堂屋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大嫂额头的伤）、尿骚味（小花被灌水后频繁失禁）和一种更深沉的、名为绝望的腐朽气息。三婶强撑着照顾受伤的大嫂和虚弱的小花，动作迟缓，眼神空洞。
王秀兰额角的伤口结了痂，像一条丑陋的蜈蚣，她变得更加沉默，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眼神涣散地望着虚空，仿佛灵魂己经离开了躯壳。
林建国像是彻底变成了一块沉默的石头，整天蹲在门槛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一动不动，只有劣质苦艾叶的烟雾不断从他指间升起、飘散。
大哥林卫东和二哥林卫民也失去了所有的生气，像两具行尸走肉，偶尔被三婶支使着去后山找点能入口的东西，回来时背篓里也总是空空如也，或者只有几根苦涩得无法下咽的老树根。
饥饿如同最残忍的酷刑，一点点消磨着每个人的生命力和意志。腹中火烧火燎的空洞感，胃部因为长时间缺乏食物而痉挛的抽搐，以及随之而来的、深入骨髓的虚弱和眩晕，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小妹小花的哭声越来越微弱，像只奄奄一息的猫崽。大嫂王秀兰的脸颊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眼窝深陷。连最壮实的二哥林卫民，走路也开始打晃。
只有林潇湘，依旧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每天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屋后那片试验田边。支撑他的，不再是希望，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责任感和……习惯？或者说，是逃避？逃避堂屋里那令人窒息的绝望。
他机械地检查着每一株苗。
那株早疫病苗：叶片上的同心轮纹枯斑依旧狰狞，但之前覆盖的墨绿色霉层，似乎被他持续的草木灰覆盖和药水滴洒压制住了，没有继续疯狂蔓延，但也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整株苗如同被诅咒的标本，在缓慢而坚定地走向死亡。
那几株晚疫病苗：基部干枯的霉壳依旧，顶端抽出的新叶极其缓慢地生长着，颜色是病态的嫩黄，缺乏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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