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片背面，那些被重点照顾过的霉点区域确实被抑制了，但未被覆盖的边缘，新的霉点如同幽灵般，在潮湿的空气里悄然滋生。
而那株出现深紫色斑点、叶缘卷曲的“希望之星”：紫斑的范围扩大了！从叶脉边缘蔓延到了叶肉！整片叶子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缺乏光泽的暗绿色，卷曲得更加厉害，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烘烤过！这是典型的缺磷缺钾症状在恶化！植株的生长几乎停滞了！
贫瘠的土地像一块巨大的海绵，贪婪地吸走了所有施予的养分（那点可怜的草木灰和稀释的药水），却吝啬地不肯给予任何回报。没有新的肥料来源，他所有的努力都如同杯水车薪，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承载着最后希望的火种，在病害和饥饿（植物的饥饿）的双重折磨下，一点点黯淡下去。
这天下午，天空阴沉得如同铅块，又开始飘起了冰冷的牛毛细雨。林潇湘蹲在田埂边，任由冰冷的雨丝打湿他单薄的衣裳。他看着田里那些在风雨中瑟瑟发抖、病容满面的幼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同样瘦骨嶙峋、因为饥饿而微微颤抖的小手。
一股巨大的、深沉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个在悬崖边跳舞的小丑，拼尽全力表演着可笑的戏码，却改变不了坠入深渊的结局。知识？技术？在这片被饥饿和绝望统治的焦土上，一文不值。
他缓缓地站起身，目光空洞地扫过院子角落里那个被遗忘的破陶缸——那个曾经用来沤制“肥水”的缸。缸口盖着破木板，压着石头，在冰冷的雨水中静默着。自从断粮危机爆发，全家挣扎在生死线上，谁还有心思去管这缸散发着怪异气味的“废物”？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虚弱、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从堂屋方向传来。
“……水……娘……水……”
是大嫂王秀兰的声音。她额头的伤口似乎感染了，这几天一首在低烧，人更加虚弱。
三婶沙哑疲惫的回应传来：“……缸里……没……没多少水了……老大……去……去河沟……”
林潇湘麻木地听着。河沟……结着薄冰的河面，砸开冰窟窿打水……对现在虚弱的大哥来说，也是沉重的负担。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个破陶缸。缸里……有水吗？沤肥的水……虽然浑浊恶臭……但……是水……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菌，悄然爬上他几乎冻结的意识——如果……如果连人都要渴死、饿死……那这些苗……这些注定要死的苗……还有守护的必要吗？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他猛地甩甩头，想把这种可怕的、放弃的念头甩出去！他是林潇湘！是工程师！他不能放弃！
然而，当他再次看向田里那株紫斑蔓延、生机将绝的“希望之星”时，那冰冷的绝望感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踉跄着走到那个破陶缸边。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脖领。他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挪开了压在上面的石头，掀开了那块沉重的破木板。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氨气、硫化氢和腐烂有机物气味的、如同化粪池爆炸般的恶臭，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扑面而来！熏得林潇湘眼前一黑，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呕吐出来！
他强忍着剧烈的生理不适，屏住呼吸，探头向缸里看去。
昏暗的光线下，缸里的液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棕褐色，粘稠如同稀释的泥浆。表面漂浮着一层厚厚的、如同油脂般的深色浮沫。
一些未完全腐烂的草叶和菜根残骸在粘稠的液体中若隐若现。缸壁边缘，凝结着一圈圈白色的、如同盐霜般的结晶。最令人心悸的是缸底，沉淀着一层厚厚的、如同沥青般漆黑的泥状物。
这……这就是他当初寄予厚望的“肥水”？这分明是一缸来自地狱的、剧毒的、毫无用处的腐臭废水！
林潇湘的心沉到了谷底。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他苦笑着，准备盖上木板，将这无用的废物重新封存。
就在他准备盖上木板的瞬间，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缸底那层漆黑的沉淀物边缘。在粘稠的褐色液体和漆黑沉淀物的交界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其微弱地……蠕动？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是恶臭熏得他产生了幻觉。他揉了揉眼睛，再次凑近，屏住呼吸，强忍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凝神看去。
不是幻觉！
在那漆黑粘稠的沉淀物边缘，紧贴着缸壁的地方，似乎覆盖着一层极其微薄、几乎透明的……凝胶状薄膜？而在那层薄膜之下，隐约可见极其细微的、如同灰尘般大小的……气泡，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节奏，极其微弱地……生成、破裂？
林潇湘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厌氧发酵？！
一个名词如同闪电般劈开他绝望的脑海！他猛地想起当初配制这“肥水”时，因为缺乏氧气搅动，后期大部分时间其实是处于厌氧状态！而厌氧发酵……会产生什么？
甲烷？ 不可能，那气泡太小了。
硫化氢？ 剧毒！不可能有活性。
有机酸？ 有可能！但……
等等！厌氧发酵的最终产物之一……是腐殖质！还有……在特定条件下，厌氧菌群分解有机质，会释放出被固定的……磷和钾？！尤其是……磷？！
林潇湘的血液仿佛瞬间被点燃！他猛地想起之前查阅过的、关于堆肥发酵的零散知识——在厌氧条件下，某些微生物活动确实能促进有机磷的矿化！虽然效率低，过程缓慢，但……并非不可能！
这缸散发着地狱恶臭的“废水”底部，那层漆黑的沉淀物边缘缓慢生成的气泡……难道……难道是厌氧菌群还在微弱活动？！在释放……磷元素？！
他如同着了魔一般，不顾那令人窒息的恶臭，飞快地跑回灶房，找来一个破葫芦瓢和一个掉了瓷的搪瓷盆。他颤抖着手，将瓢伸进那粘稠恶臭的液体中，小心翼翼地避开表面的浮沫和中间的悬浮物，只舀取缸底那层最为粘稠、颜色最深、沉淀着大量黑色泥状物的……“精华”！
深褐近黑、粘稠如同糖浆的液体被舀了出来，散发着更加浓烈刺鼻的氨气和腐臭味。林潇湘端着这盆“金汁”，如同端着潘多拉的魔盒，走向屋后那片笼罩在死亡阴影下的试验田。
雨丝冰冷。他蹲在那株紫斑蔓延、奄奄一息的“希望之星”旁边。看着它卷曲枯败的叶片，看着那象征着死亡缺素的深紫色斑点。
没有犹豫。没有退路。
他拿起瓢，舀起一小勺粘稠恶臭的“金汁”，小心翼翼地、极其吝啬地，浇灌在幼苗根部的土壤周围。深黑色的液体迅速渗入贫瘠的泥土，只留下一圈深色的印记和更加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做完这一切，他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雨水混合着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他看着那株被“金汁”浇灌的幼苗，又看看旁边那缸散发着地狱气息的破陶缸。
希望？
还是……更深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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