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帝的龙靴顿在了上海外滩这条黑得发亮、平得惊人的路面上。
靴底金线绣的团龙纹，此刻正严丝合缝地熨贴着这奇异的地表，竟寻不到半分凹凸。
老皇帝微微屈膝，用靴尖碾了碾那黑亮如墨镜的路面，触感坚硬、冰冷、光滑得异乎寻常，仿佛踏在了整块巨大的黑玉之上。养心殿里耗银无数、由无数工匠精磨细琢的金砖，在这条路面前，竟显得粗粝不堪。
“梁九功。”康熙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凝滞，目光死死锁在脚下这方寸之间，仿佛要穿透这诡异的黑色。
大太监梁九功几乎是应声而跪，额头紧贴着那冰凉光滑的“黑玉”地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回万岁爷，奴才…奴才己然细细打探过了。
此路名曰‘陈青天路’，乃是海关道台陈小刀陈大人，命人以那地火喷发之处的火山灰，混了东海渔人熬剩的腥稠鱼油，再佐以秘法，熬煮铺设而成。”
康熙帝踩着黑亮如镜的“柏油路”，第三次停下脚步。
老皇帝用脚尖碾了碾地面，喃喃自语道：“这路面…竟然比养心殿的金砖还平整？”
康熙攥紧念珠。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与冰寒的警惕，瞬间攫住了这位帝王的心。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腕上温润的菩提念珠，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目光再扫过街角，瞳孔的震动几乎化为实质的惊骇，那里矗立着一座白石砌就的小屋，墙体光滑，竟似贴着雪白的瓷片！门楣上两个方正洋文：“WC”。
隐隐的，竟有清幽的熏香气味从那堂内袅袅飘出，非但毫无市井秽气，反透着一股洁净到刻板的秩序感。
老太监询问了路人，小屋是做什么的，得到的结果竟然是官房(厕所)。
康熙啧啧称奇，还体验了一番。
“圣驾到！”
前堂炸雷般的一声通传，如同冰水兜头浇下！陈小刀猛地一个激灵，光幕瞬间消失。他几乎是本能地抓起桌上的青金石顶戴朝帽，胡乱往头上一扣，拔腿就往外冲！
晚了！
刚冲出二堂月洞门，陈小刀的脚步就像被钉住一般，生生刹在了院中青石板上，冷汗“唰”地一下就浸透了内衫。
阳光照在康熙明黄的袍角上，刺得陈小刀眼睛发涩。他慌忙整衣跪倒：“微臣陈小刀，接驾来迟，罪该万死！”
康熙仿佛没听见他的请罪，脚尖随意地踢了踢那绿漆铁桶，发出“哐啷”一声闷响，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陈小刀只觉得后背的冷汗更多了，黏腻腻地贴着官服。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声音平稳：“回…回皇上，此物名为‘垃圾分类箱’，并非粗鄙无用之物。乃是为了…为了物尽其用。
譬如厨余剩饭，投入此箱，可收集起来喂养猪猡，使其肥壮。废弃纸张书册，投入另一箱，则可收集再造，化为新纸。如此分类处置，一则洁净街市，二则节省物力，三则…”他正搜肠刮肚想着第三条好处。
康熙却突然弯下腰去！这个动作让所有随侍太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见老皇帝竟毫不避讳地，从那标着“可回收”的箱口里，捡出了半张皱巴巴、沾着些许不明污渍的旧报纸！
那是《申报》的残页。头版上，一行墨色淋漓、惊世骇俗的粗大标题，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灼伤了康熙的眼睛：
“海关道陈小刀宣：上海万民学堂落成，明年起推行义务教育！不分贵贱，凡适龄童子皆可入学！”
“义务教育？”康熙缓缓首起身，捏着那半张散发着油墨与淡淡异味的报纸，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好个义务教育！”康熙抖着报纸冷笑，“陈爱卿是要替朕教化万民？”
“还有朕问的是你从哪弄的钱做这些事的！”康熙突然暴喝，随驾的江南总督在地。
陈小刀不卑不亢呈上账册：“海关税银三十万两，商股集资二十万两，余下皆是砍价会盈余。”
账本翻到末页，康熙指尖顿在惊悚条目！
老皇帝仰天大笑：“好个砍价御史！传旨！”
梁九功忙捧笔墨。
“陈小刀晋升江苏布政使，专管…这个。”康熙指了指垃圾桶，“给朕的京城也铺上陈青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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