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把雪地染成了一种肮脏的粉色,像打翻的草莓酱混进了泥浆。
马克西姆·克茨玛尔斯基跪在断墙后,医用绷带在他染红的衬衫口袋里硬得像块砖,他眼前十米处,一个穿罗马军服的老头蜷在弹坑里,肚子被豁开了口子,肠子像团湿漉漉的灰绳子滑在冻土上,冒着微弱的热气。老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手指抠着泥地,每一次抽搐都带出更多的暗红。
马克西姆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像砂纸打磨,他左臂的白袖章上,那个红十字在硝烟里脏得几乎看不清。
他扭头望向身后二十米外一处半塌的洗衣店——苏军近卫第27步兵团的火力点就设在那里,中士格里沙的脸在破碎的橱窗后闪了一下,朝他用力点了点头,沾满油污的手指在脖子下快速划过几个手语:“掩护你,救人!”
马克西姆深吸一口气,那味道混合着焦糊血腥和炸药残留的辛辣,他猛地弓起身,像只受惊的兔子窜出掩体,扑向那个弹坑。
“苏联人!” 尖利的罗马语嘶喊突然从右侧二楼炸开,一扇没了玻璃的窗户里,黑洞洞的枪口探了出来。
马克西姆的心跳骤停。
“砰!砰!砰!” 密集的短点射几乎贴着他头皮飞过,不是朝他,而是射向那扇窗户!格里沙的ARCK突击步枪喷吐着火焰,子弹精准地凿在窗框上,打得砖石碎屑飞溅。那支罗马步枪猛地缩了回去。
马克西姆扑进弹坑,浓烈的血腥味和排泄物的恶臭瞬间包裹了他,老头浑浊的眼睛惊恐地瞪着他,满是血污的手胡乱地抓挠。
“别怕……别怕!安静!” 马克西姆用生硬的罗马语低吼,声音抖得厉害,他顾不上污秽,迅速掏出止血剂,整瓶倒在那可怕的伤口上。白色的药剂瞬间被涌出的血染成深红。他扯出大块止血纱布,用力压上去,再用绷带飞快地缠绕打结。老头喉咙里的“嗬嗬”声变成了痛苦的呜咽。
“大爷,请忍着点……” 马克西姆咬紧牙关,抓住老头的腋下,奋力将他往弹坑边缘拖拽。老人的身体异常沉重,每一次拖动都让伤口渗出更多血,马克西姆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肌肉在尖叫,冰冷的汗水顺着脊柱往下淌。
“格里沙!我在这儿!” 他朝着洗衣店方向嘶喊。
又是几串精准的短点射压制着可能的火力点,两个苏军士兵猫着腰冲了过来,一人架起老头的一边胳膊,几乎是把他提了起来,踉跄着拖向洗衣店,马克西姆跟在后面,感觉肺部火辣辣地疼。这是今天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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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衣店的地下室成了临时急救所,也是马克西姆的“安全区”——如果这个词在诺瓦克隆还能成立的话。
这里挤满了呻吟的伤者,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血腥味、消毒水味、汗味和恐惧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马克西姆刚把老头交给一个疲惫不堪的医疗兵,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格里沙就抓住他的胳膊。
“马克西姆!东边!‘老磨坊’公寓楼!有人呼救!女人和孩子的声音!” 中士的眼睛布满血丝,“他们被压在楼梯间了!罗马狙击手盯着那片废墟!我们火力压制,你上!敢不?”
马克西姆看着格里沙被硝烟熏黑的脸,又看了看地下室角落里那些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孔。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点点头,抓起一个鼓胀的医疗包:“时间不等人……走。”
通往老磨坊的路是地狱的走廊,街道两侧的建筑物像被巨兽啃噬过,露出狰狞的钢筋骨架。每一片阴影都可能藏着杀机。
格里沙带着三个士兵组成菱形队形,将马克西姆护在中间。他们像幽灵一样在断壁残垣间快速移动、停顿、观察。
“两点钟!二楼!窗口!” 一个士兵低吼。
“砰!” 枪声响起,远处传来一声闷哼和玻璃碎裂的声音。
“威胁清除!快走!” 格里沙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他们冲到老磨坊摇摇欲坠的入口,大楼被航弹削掉了一半,楼梯间奇迹般地没有完全坍塌,但被大量碎石和扭曲的金属堵住。微弱的哭泣声和呻吟从缝隙里传来。
“我们在这里……请救救我们!” 一个女人的声音颤抖着,是马其顿语。
格里沙和士兵们立刻在入口两侧建立防御阵地,枪口警惕地指向各个可能的角度。“马克西姆!动作快!我们撑不了多久!” 格里沙喊道,同时对着对讲机呼叫,“铁砧!铁砧!这里是铁锤!老磨坊需要重火力佯攻!吸引东侧火力!立刻!”
马克西姆把医疗包甩在身后,手脚并用地开始扒拉堵住楼梯口的瓦砾。
碎砖、混凝土块、断裂的木梁,冰冷刺骨。手指很快被磨破,血混着灰泥。他顾不上疼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人!
缝隙终于被扒开一个勉强能容身的洞口。里面漆黑一片,尘土弥漫。
马克西姆打开头灯,光柱刺破黑暗,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一个年轻的罗马女人蜷缩在角落,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大约西五岁满脸是灰的小女孩,女人腿上压着一根沉重的横梁,鲜血染红了她的裙子。旁边还躺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手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脸色惨白,己经昏了过去。
“苏联人?” 女人看到灯光,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苗,随即又被痛苦淹没,“我的腿……动不了……孩子……”
“别说话!我救你们出去!” 马克西姆用半生不熟的马其顿语急促地说,他先检查了昏迷的男孩,脉搏微弱但还有,然后迅速给男孩的手臂做了简易夹板固定,防止二次伤害,然后转向女人。
那根横梁太重了,靠他一个人绝无可能抬起,他观察了一下结构,横梁一端卡在承重墙的残骸里,另一端压着女人的小腿。他拿出背包里的一根高强度撬棍,这是特制的“救命棍”。
“忍着点!可能会非常痛!” 马克西姆将撬棍尖端塞进横梁与下方碎石的一个缝隙里,用尽全身力气往下压。撬棍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横梁纹丝不动。他再次发力,手臂和背部的肌肉绷紧到极限,汗水浸透了他的内衣,终于,横梁极其轻微地向上抬起了几厘米。
“啊!!!” 女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但就在这瞬间,马克西姆看到了希望。
他迅速将几块厚实的碎砖垫在横梁抬起的微小空隙下,然后松力,让横梁的重量暂时落在砖块上,而不是女人的腿上。
“快!试试能不能把腿抽出来!” 马克西姆喘着粗气喊道。
女人咬着嘴唇,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她忍着剧痛,一点一点地将血肉模糊的小腿从致命的压迫下挪了出来。马克西姆立刻扑上去,用止血带扎紧她大腿根部,然后处理伤口,骨头可能断了,但现在顾不上了,止血保命要紧。
外面的枪声骤然激烈起来,爆炸声此起彼伏,格里沙在吼叫:“马克西姆!快点!我们被咬住了!”
“好了!撤!” 马克西姆背起医疗包,抱起昏迷的男孩,女人则紧紧抱着女儿。
“等着我!” 马克西姆对女人喊,他率先爬出洞口,然后把男孩递出去给接应的苏军士兵。接着是女孩,最后是那个拖着伤腿、咬着牙强忍疼痛的女人。
就在女人上半身刚探出洞口的瞬间!
“咻——!” 尖锐的破空声!
“操!有狙击手!” 格里沙狂吼,同时手中的ARCK喷出长长的火舌,朝着子弹射来的大致方向疯狂扫射压制。
“噗!” 一颗子弹狠狠打在女人刚刚爬出的洞口边缘,溅起碎石,另一颗则擦着马克西姆的脖颈飞过,带起一股灼热的气流,撕开了他的衬衫领子。
女人吓得尖叫,在地。
“别停!” 马克西姆目眦欲裂,几乎是扑上去抓住女人的肩膀,和另一个苏军士兵一起,粗暴地将她从洞口完全拖了出来。
“二点方向!三楼!阳台!” 负责观察的士兵吼道。
“砰砰砰砰!” 格里沙和另一个士兵的子弹暴雨般倾泻过去,打得那片阳台烟尘弥漫。
马克西姆背上女人,苏军士兵抱着孩子,格里沙殿后,一边疯狂射击一边撤退。子弹“嗖嗖”地追着他们,打在身后的瓦砾上噼啪作响,他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洗衣店的地下室入口。
放下女人和孩子,马克西姆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胳膊上的擦伤火辣辣地疼,他看了一失血过多休克昏迷的女人和紧紧抱着女儿哭泣的母亲,还有那个昏迷的男孩正被护士接手。二、三、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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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像绞肉机一样吞噬着时间和生命,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变成了马克西姆和格里沙小队在死亡边缘的疯狂舞蹈,每一次行动,都是与死神擦肩而过。
第五个,是个被埋在自家地下室入口的少年,苏军的大口径火炮炮击震塌了房子,他被一块预制板压住了下半身。
马克西姆在弥漫的粉尘中钻进去,给少年注射了速效麻醉剂,锯断了压住他脚踝的钢筋,把他拖了出来,少年的腿保不住了,但命还在。
第六个和第七个,是一对躲在教堂忏悔室里的老夫妇,教堂的尖顶己经被炸塌,圣像倒在尘埃里,罗马人的机枪封锁了通往忏悔室的长廊。格里沙调来了连里的PKM通用机枪,架在唱诗班的废墟上,用凶猛的火力死死压住对方的机枪位,子弹打在石柱上火花西溅,碎石乱飞,马克西姆几乎是贴着地面爬过去,在震耳欲聋的枪声和飞溅的碎石中,把两个吓得魂不附体的老人拖了出来,老头还紧紧攥着一个破旧的木雕十字架。
第八个,情况是最危急的,一个罗马士兵,非常年轻,可能还不到二十岁,倒在两军交火的中间地带——一片毫无遮蔽的开阔广场。
他的腹腔被撕裂,人己经休克。马克西姆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像一具被丢弃的稻草人。
“格里沙!那个罗马人!他还活着!在广场中间!” 马克西姆指着那个方向,声音因为焦急而变调。
格里沙从掩体后探头看了一眼,眉头拧成了疙瘩:“马克西姆!你疯了?!那个是罗马的士兵!罗马人的机枪正盯着那里!我们一冒头就会被撕碎!”
“我不管他是谁!我只知道他还活着!他需要急救!” 马克西姆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年轻士兵苍白的脸。
格里沙死死盯着马克西姆,又看了看那个垂死的罗马兵,猛地一拳砸在墙上:“操!” 他对着对讲机狂吼:“迫击炮!烟雾弹!覆盖广场东侧!遮蔽敌人视线!所有火力!给我朝着罗马人的机枪眼狠狠打!打到他妈抬不起头为止!马克西姆要救人!”
几秒钟后,刺耳的呼啸声划过天空,“噗噗噗!” 数发烟雾弹在广场东侧炸开,浓厚的白色烟雾迅速弥漫开来,形成一道屏障,与此同时,苏军阵地上几乎所有的步枪、机枪、甚至RPG火箭筒都朝着预判的罗马火力点猛烈开火!子弹和爆炸声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白噪音。
“走!” 格里沙咆哮。
马克西姆像离弦之箭冲进烟雾,能见度极低,刺鼻的烟雾呛得他首流眼泪。他凭着记忆的方向狂奔,子弹的尖啸声在烟雾中穿梭,噗噗地钻进周围的土地,他扑到那个罗马士兵身边,迅速检查,情况糟透了。
他慌忙掏出止血纱布紧紧捂住巨大的腹部伤口,用绷带尽可能捆紧,然后抓住士兵防弹背心上的提手,拼尽全力往回拖。
烟雾在消散!他能感觉到子弹离他越来越近!
“掩护!压制!” 格里沙的吼声都变了调。
苏军的火力更加猛烈,几乎是倾泻弹药。
马克西姆感觉自己的手臂要脱臼了,肺里像着了火。
终于,他拖着沉重的负担冲回了掩体后,和格里沙一起把那个罗马兵拽了进来,他瘫倒在地,剧烈咳嗽,几乎要把肺咳出来,低头一看,自己的裤腿上多了两个焦黑的弹孔,万幸只是擦伤。那个罗马士兵被迅速抬走。格里沙狠狠拍了一下马克西姆的头盔,什么也没说,但眼神说明了一切。这是第八个。
第九个,一个试图穿越交火区寻找食物而被流弹击中的妇女,大腿动脉破裂。马克西姆在苏军精准的狙击掩护下,用止血钳夹住血管,把她拖了回来,失血过多,生死未卜。
第十个和第十一个,是一对被困在燃烧公寓楼里的双胞胎男孩,火势凶猛,浓烟滚滚。苏军士兵用消防斧劈开被堵死的后门。
马克西姆顶着灼人的热浪冲进去,用浸湿的毯子裹住两个吓傻的孩子,在楼板坍塌的前一刻把他们抢了出来,格里沙的眉毛被燎掉了一小块。十、十一……
第十二个,是个在罗马军匆忙撤退时被遗弃在路边的重伤员,一条腿被炸断,伤口惨不忍睹,他躺在冰冷的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似乎己经放弃了。
马克西姆发现他时,他身边还有几个阵亡的同伴,苏军的炮火打击正在延伸,压制撤退的罗马军。马克西姆在相对稀疏的枪声中冲过去,迅速处理了断肢残端。
这个士兵不算太重,但马克西姆仍然拖得非常吃力,一颗流弹打在他脚边,溅起的泥土打在他脸上。他咬紧牙关,一步一步,把这个沉默的罗马残兵拖回了“安全区”。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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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再次降临,给这座破碎的城市蒙上一层不祥的暗金色。枪炮声暂时稀疏了些,但空气中紧绷的杀意丝毫未减,马克西姆累得几乎虚脱,靠在洗衣店地下室的墙壁上,机械地嚼着一块压缩饼干,味同嚼蜡。他防弹背心下的衬衫己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凝固的血迹、污泥、汗水混合在一起,硬邦邦的。胳膊上的擦伤结了痂,隐隐作痛。
伤员在地下室里呻吟、哭泣,或陷入昏迷。那个今天被他救下的年轻罗马士兵刚刚停止了呼吸,医疗兵默默盖上了白布。
格里沙走过来,递给他一个水壶,“喝点。” 中士的声音嘶哑,脸上满是黑灰和疲倦,但眼神依然锐利。“干得漂亮,医生……你说得对,我们是人,他们也是人,都得救,” 他顿了顿,看着马克西姆,“该歇歇了,天快黑了,晚上太危险。”
马克西姆灌了一大口水,冰冷的水流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他摇摇头,看着角落里那个失去儿子的老头,那个断腿的女人和她的孩子,那对惊魂未定的老夫妇……
“还有人,”他声音沙哑地说,“我听到的,白天在交火时,西边……‘钟表匠’小巷那边,有孩子的哭声,很微弱……不止一个。”
格里沙的脸色沉了下来。“‘钟表匠’巷?那是罗马人控制的街区!白天我们的火力还能勉强覆盖边缘,晚上……” 他摇摇头,“太深入了,马克西姆,那是自杀。我们不可能提供有效的掩护,夜视仪下,任何移动都是靶子。”
“我知道。” 马克西姆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固执,“但那是孩子的哭声……格里沙,你听到了吗?是孩子……” 他重复着,仿佛这就是全部的理由。
格里沙死死盯着马克西姆,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固执的乌克兰医疗兵,地下室里伤员的呻吟、外面零星的枪声、远处建筑物燃烧的噼啪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中士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他猛地转身,对着角落里一个一首沉默擦拭着SVD狙击步枪的高个子士兵吼道:“瓦西里!带上你老婆!对面的火力点交给你了!还有伊戈尔,检查好热成像仪!谢尔盖,把武器准备好!照明弹检查!所有人,补充弹药!快!” 他的声音在地下室里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转回头,看着马克西姆,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线:“医生,记住路线了吗?我们只能送你到‘黑铁匠铺’的废墟,那里是我们火力控制的极限边缘,再往前……看圣母是否眷顾你了,拿到人,立刻发信号!我们接应你回来!” 他用力拍了拍马克西姆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晃了一下,“为了那不应该死在这里的孩子……活着回来!”
马克西姆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话,他默默检查了自己的医疗包,补充了绷带、止血粉、麻醉剂和强心针。他脱下那件破烂的衬衫,换上了苏军的深色野战服,左臂的白袖章在昏暗光线下依然醒目,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下室里的伤者,那个抱着K-8头颅的老妪似乎也在看着他,浑浊的眼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夜色,像浓稠的墨汁,彻底吞没了诺瓦克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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