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梨庐，深夜。
距离除夕不过月余。
本该是万籁俱寂的时辰，梨庐主院却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草药味和汗水蒸腾的气息。
压抑的紧张感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廊下，方奇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躁地踱步，每一次产房内传来的产婆急声都让他脸色更白一分。
院内，护卫们如同雕塑般伫立，气氛肃杀得令人窒息。
产房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苏落念躺在特制的产床上，汗水早己浸透了她单薄的寝衣，如同刚从水中捞起。
她清瘦得惊人的脸颊深深凹陷，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因用力咬破而血迹斑斑。
曾经清澈如琉璃的眸子，此刻涣散失焦，只剩下生理性的痛苦和濒临极限的茫然。
她的身体因一阵阵袭来的宫缩而剧烈颤抖，
每一次身体因一阵阵袭来的宫缩而剧烈颤抖，每一次用力，都伴随着无声的喉间滚动和从胸腔深处挤出的、破碎的呜咽。
云景澄半跪在产床前，高大的身躯佝偻着。
他死死攥着苏落念一只冰凉、颤抖的手，仿佛那是连接她与这个世界的唯一绳索。
他同样脸色煞白，眼底布满骇人的红血丝，嘴唇干裂起皮，比躺在床上的哑女更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数月来的忧惧、消瘦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他身上那属于首辅的威压和沉稳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濒临崩溃的男人的恐惧。
最有经验的产婆和两位江南圣手围在床边，低声快速交流着，额头上也布满细密的汗珠。
“夫人…再加把劲！看到头了！使劲啊！”
产婆的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不断鼓励。
“参汤！快！再喂一口！” 医师催促着映微。
映微含着泪，颤抖着手再次将参汤送到苏落念唇边。
苏落念艰难地吞咽了一小口，却立刻被剧烈的疼痛激得浑身痉挛，参汤混合着胆汁猛地呕了出来，溅湿了云景澄的衣襟。
他毫不在意，只是更用力地握紧她的手，声音嘶哑破碎，在她耳边一遍遍低吼：
“念儿！看着我！看着我！”
“撑住！求你撑住！”
“想想孩子！想想我们的孩子！他（她）在等你！”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淌。
苏落念的力气如同被扎破的气球，迅速流逝。
宫缩的间隔越来越长，力道越来越弱。
她的呼吸变得极其微弱，眼神一点点涣散、飘远，仿佛灵魂即将脱离这具饱受折磨的躯壳。
汗水濡湿的发丝黏在毫无生气的脸颊上，那份清冷绝色此刻只剩下令人心碎的凋零感，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
突然！ 一股刺目的、粘稠的鲜血猛地从苏落念身下涌出！瞬间染红了身下的锦褥，
如同泼开的浓墨，迅速蔓延开来！
“不好！大出血！”
产婆的尖叫撕裂了压抑的空气！
“快！止血药粉！金针！快！”
圣手之一脸色剧变，声音都变了调！
“夫人——！”
映微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惊雷炸响！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恐慌！医师和产婆的动作变得慌乱而急迫。
而云景澄—— 在看到那刺目血色汹涌而出的瞬间，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
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握着苏落念的手猛地一紧，指甲几乎嵌进她的皮肉！
巨大的、灭顶的恐惧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彻底淹没吞噬！
除夕之夜她依偎在怀的温暖，她描绘孩子骑马游湖时眼底的璀璨星光，她苍白却坚定的笑容……所有美好的画面，
都在这一刻被这刺目的血色彻底撕碎！
他仿佛看到那个他视若生命、用尽一切去守护的人，正在他指缝间飞速流逝！
“不——！！！”
一声凄厉绝望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云景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他不再是那个权倾朝野的首辅，不再是那个冷静自持的男人！
他只是一个眼睁睁看着挚爱生命飞速流逝、即将坠入无底深渊的、彻底崩溃的凡人！
他猛地俯下身，额头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地磕在苏落念冰凉的手背上！
力道之大，发出沉闷的“砰砰”声！滚烫的泪水混合着额头的血痕，瞬间濡湿了她的手背和衣袖！
他的声音带着泣血的哀鸣，破碎不堪，如同最虔诚也最绝望的祈祷，在血腥弥漫的产房里凄厉回荡：
“念儿！别走！求你！求你看看我！看看孩子！”
“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要怎么罚我都行！打我骂我杀了我都行！别离开我！”
“我不逼你了！再也不逼你了！你想留在玉城就留！想雕玉就雕！我不碰你了！只要你醒过来！”
“孩子…孩子不能没有娘啊！念儿！你忍心吗？你忍心看他（她）像我一样…从小就没有娘吗？！”
“老天爷！你开开眼！把她还给我！把我的念儿还给我！求你了！用我的命换！用我的一切换！求求你——！！！”
这撕心裂肺、毫无尊严、如同野兽哀嚎般的苦苦哀求，
带着最原始的恐惧和最深沉的爱意，狠狠撞击着产房内每一个人的心脏！
饶是见惯了生死的产婆和医师，也被这超越权贵的、纯粹人性极致的绝望所震撼，眼眶瞬间通红！
映微更是捂着嘴，泪水决堤般涌出！
或许是上苍真的听到了这泣血的哀求。
或许是被那濒死之际传来的、来自掌心灼热泪水与额头叩击的剧痛所唤醒。
或许是身为母亲的本能，在意识混沌的边缘，听到了那句“孩子要被闷坏了”的终极恐惧…
就在那汹涌的鲜血似乎要将苏落念最后一点生机带走时—— 两位圣手几乎同时低呼：
“血…血好像缓下来了！”
“快！配合！快！”
而就在这时！ 一首无声微弱喘息、仿佛随时要消散的苏落念，那涣散的眼瞳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纤长的睫羽剧烈地颤抖着！一股微弱却极其顽强的力量，顺着她那只被云景澄紧握得几乎变形的手，猛地传递出来！
她仿佛用尽了灵魂深处最后一丝力气，手指死死地、回握住了云景澄那如同铁钳般、沾满血泪的手！
紧接着——
在产婆声嘶力竭的“用力！”声中！
苏落念涣散的眼神骤然凝聚起一点明亮如星的意志！
她猛地仰起头，脖颈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雏凤濒死啼血的嘶鸣！身体爆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最后力量！
“哇——！”
一声嘹亮却略显虚弱的婴儿啼哭，如同划破死寂暗夜的曙光，骤然响起！
“生了！生了！是个小公子！”
产婆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颤抖，迅速剪断脐带。
“瘦小了些，但性命无虞！快清理保暖！”
医师也松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激动。
孩子降生的啼哭如同一剂强心针，短暂地驱散了弥漫的绝望。
映微喜极而泣，扑上前去帮着处理孩子。
所有人都短暂地松了口气，目光聚焦在那新生的小生命上。
云景澄僵硬地抬起布满血泪和汗水的脸。
他那双因极致恐惧而空洞的眼睛，艰难地转动，看向那被包裹在柔软襁褓中、发出细小啼哭的婴孩。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属于父亲的狂喜和释然，如同死水微澜，刚刚在他绝望的心湖中泛起——
“不好！快！血又涌出来了！止不住了！这次的量更大！”
产婆惊恐至极的尖叫如同一盆冰水，再次兜头浇下！
云景澄猛地转头！ 只见苏落念身下刚刚缓和的出血再次汹涌！甚至比之前更加猛烈！
那刺目的红色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染红了更大范围的锦褥，甚至沿着床沿滴落在地！
而苏落念，在爆发出那最后一声嘶鸣和力量后，仿佛耗尽了所有的生命力，
头无力地歪向一边，眼睛缓缓闭上，最后的回握也彻底松脱，手臂软软地垂落下来……气息微弱得几乎消失！
“念儿——！！！”
那一声孩子的啼哭带来的短暂曙光，瞬间被这更凶猛的黑暗彻底吞噬！
巨大的喜悦与更深的绝望在云景澄脑中轰然相撞！
精神上的双重极致打击如同万吨巨锤，狠狠砸在他早己因数月忧惧煎熬而虚弱不堪、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
他眼睁睁看着苏落念的生命再次飞速流逝，看着那刺目的鲜血汹涌而出，听着产婆绝望的尖叫…… 他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双布满血丝、盛满无尽恐惧和痛苦的眼眸，骤然失去了所有光彩，变得一片死寂的灰败。
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随即——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权倾江南、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首辅云景澄，
如同一座被彻底摧毁的山岳，首挺挺地、毫无征兆地向前栽倒！
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
殷红的鲜血迅速从他额角的伤口渗出，与他之前滴落在苏落念手背的血泪融在一起，蜿蜒流淌，浸染着冰冷的地面。
他倒下了。
就在他的孩子呱呱坠地、就在他心爱的女人再次命悬一线、就在这生死一念的修罗场中！
他那早己被恐惧和忧思蛀空了身体、透支了意志的躯壳，终于撑不住这最后一根稻草的重压，彻底崩溃。
产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新生婴儿微弱的啼哭，哑女濒死般的微弱气息，以及云景澄额头伤口处鲜血滴落在地的——“滴答…滴答…”声。
血色漫溢，烛影幢幢。
新生的喜悦与死亡的阴影交织，绝望的哀鸣与彻底的崩溃凝固。
梨庐的深夜，成了命运最残酷的审判场。
(http://isfxs.com/book/GBEJIB-45.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isf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