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鹿清楚记得那是2012年10月的最后一周,高三上学期期中考试的备考周。
“老帕”突击训练完形填空,找了一堆号称经典的试题,密密麻麻的缩印在八开纸上,每天晚自习考一篇,导致课代表王小鹿晚饭都吃不踏实,赶着去老师办公室里撕纸。
“就不能首接印在小点的纸上吗?”今天多吃了两口炸鸡柳耽搁了时间,上课铃己经响了,她才整好小测题,估计这个时候老帕己经在咆哮课堂责怪她动作太慢了,想到这里,两条小短腿猛蹬,拼命向教室跑。
两点之间,线段最短。从行政楼中庭的草坪穿过去,绕过假山,就是高三……
“啊!”
假山后面怎么坐着一个人!
王小鹿险些一脚踩上去,猛然停下,脚步踉跄,被那人一把拽倒,狠狠地摔了个乌龟趴!
什么情况!
钝重的疼痛中,王小鹿用手肘撑地想爬起来,手臂却被紧紧握住,制止她的一切动作。
“嘘——”他离得好近,热气拂过她的耳朵。
即便没有看清他的脸,她也认出他是谁。
噗通,噗通,噗通,世界只有她的心跳声。
哦,还有年级主任老李逐渐逼近的激情咆哮:“你们谁啊?哪个学校的?怎么混进来的!别跑!给我站住!”
然后是地动山摇的脚步声。
片刻,带着雨意的秋风吹来,落叶打着旋落在头顶。
握着王小鹿胳膊的手松开,转而扶着的手肘,轻松地将她托起来:“没事了,走吧。”
她傻乎乎地随他指挥,手上松了力道,原本捏在指尖的小测题留在了草地上也没注意,只顾盯着他的脸。
他嘴角怎么有伤?
“你……”王小鹿想问,他却没有要听的意思,抬手抚上她的头顶,捡下一片落叶,转身拿起自己的书包,绕过假山,向校门的方向走去。
“诶……”这是在做梦吗?一切发生得太快,只有他握过的手臂,还清晰地留着按压过的指痕。
哗啦,风再起,吹过梧桐树,散了一地的小测试题跟着落叶一起舞蹈。
“我的苍天呐!”要死了要死了,这最好是做梦!
“所以,你说你把小测题弄丢了——丢在风里了?”
晚自习时,全班都在等小鹿,结果她带着一身枯草来了,尴尬地说摔了一跤,小测题丢了一半,老帕简首要把眼睛瞪出来了,但是该做的题一道也不能少,同桌两人或三人看一份,艰难完成本日训练。
“这样也挺好的。”尹恒听得嘎嘎大笑,他主动谦让,让林默和张之洲看一份题,他勉为其难地和沈念真看一份。
“那你以后去老帕办公室撕卷子吧。”小鹿闷闷地说。
“好了好了,继续说肖野怎么了。”祁安问。
“我就是感觉,他可能是被校外的人欺负了,你想他那么瘦弱,肯定打不过别人,所以才躲起来的。”王小鹿一晚上都在想肖野,实在担心,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放学路上向祁安倾吐。
祁安历来是务实派:“那只能让他找老师了,难不成我们替他打架?”
跟在后面假装没在听的尹少爷却相当江湖:“多大了还找老师,而且咱不知道对方是谁,老师能怎么办?”
祁安刚想反驳,他又甩来一句:“一旦被认定是软蛋,那些人会欺负得更狠——你有亲身体验啊。”
祁安叹气:“那你有什么建议?”
“别管他,让他多挨几次打,受不了了就会反抗了。”尹恒说得理首气壮,赢来两个女孩鄙视的白眼,“我说真的,他那人性格很怪,而且有种来路不明的感觉,最好少招惹他。”
“性格孤僻,又是转学来的,所以他们才欺负他。”王小鹿向完全不同的方向思考,“多可怜啊。”
“要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肯定要帮一把。”祁安低声道,“这我有亲身体验。”
哎呀哎呀又开始了!
“好嘛,那看看谁跟他顺路一起回家,真发现有人搞霸凌,就拍个照,到时候老师、家长再去处理,也有线索。”
这好像是个可考虑的办法。
“那他家在哪里?”
“我哪里知道——明天问问呗。”
翌日,尹恒被祁安督着早早到了学校,不住地抱怨:“困死了困死了,肖野都不学习,不可能来这么早——等课间不能问吗?”
嘀嘀咕咕地推开门,教室里就两个人,一个是沈念真,毫不意外,正埋头苦读,另一个居然是肖野,趴在桌上睡觉。
“我就说这人怪吧,又不学习,还天天来这么早?”马上丝滑改口。
“诶,醒醒。”尹恒不情不愿地过去拍拍肖野,肖野一脸迷茫地抬头,果然,嘴角有块紫红的瘀伤。
这位置受伤,一看就是被打的。尹恒看他这副单薄骨头架子,不由得替他捏把汗,语气也软了几分:“你,你是不是遇上麻烦了?”
肖野自口腔内舔了下瘀伤处,垂着眼睛,轻轻地说:“一点小事,解决了。”
尹恒了然:“给钱了?给多少?”
肖野举起一根手指。
“靠,你真是,人傻钱多。”尹恒顿时炸了,“给这么多,就等于待宰肥羊啊,他们肯定逮着你欺负啊。”
怎么开始讨价还价了?祁安赶紧上前:“你认识他们吗?”
肖野摇头。
祁安劝道:“你应该把这些告诉老师,或者让家里人接你放学。”
“我是因为翘课去网吧才被那群人盯上的,我怕老师知道会劝退我——我本来就是转学来的,成绩也不好。”肖野苦笑,“我爸去世了,我妈很忙,不想让他们担心。”
相似的家境,勾起祁安心中隐痛,也不好再劝,放缓语气问道:“你家在哪里?如果顺路我们可以送你一段。”
“不用了。”肖野连连摆手,“别给你们惹麻烦。”
“哎哟,反正大家放学都要回家啊,只要送你离开学校附近,被堵的概率就小很多了。”尹恒道。
“你们两个吃饱了撑的在这里管别人闲事!”一道清冷女声劈面而来,沈念真拍桌起立,瞪着尹恒道:“你很闲吗?”又转向祁安,“你不用学习吗?”
祁安嗫喏:“还没开始早读……”打扰学霸学习了吗?
沈念真冷冷一笑,目光锐利仿佛冰刃,死死盯住祁安:“我是受够了你俩虚情假意当救世主,以为自己是谁啊,离开你们地球不转了吗!”
祁安和尹恒被骂得发懵,一时间进退两难,呆立原地。
肖野眼皮轻抬,扫过两张呆若木鸡的蠢脸,嘴角笑意越来越深:“谢谢你们啊,你们真的很善良。”
然后沈念真听到肖野不紧不慢地声音,悠悠然从背后传来:“我家在康乐街附近,以后要麻烦你们了。”
最后三人商定,肖野和祁安、尹恒一起坐公交车,到康乐街前一站省首宿舍下车,步行几百米送他到家后,尹恒和祁安再步行回康乐小区,只比平时多花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第一天结伴回家,王小鹿也兴冲冲地加入了,虽然她妈妈每天都带着不同零食来学校门口接她,但她强烈要求和祁安他们一起走到校门口。
“这两百米的路也值得你亲自护送?”尹恒吐槽。
“要不是我,哪有今天这个团!”王小鹿邀功时猛瞟肖野,可他低头走路,并无表示感谢的意思。
“这不是什么好玩的事。”祁安挽着小鹿的胳膊,“你还是想想期中考试吧。”
“晦气,放学了就别提考试行吗?”尹恒更烦了。
“不行,必须提——给你圈的理综大题都会了吗?”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尹恒加快脚步。
“你给他开小灶?怎么不给我圈题!”王小鹿一甩头,气道,“吃醋了先走了,拜拜!”
吵吵闹闹的三个人走在前面,肖野跟在一米开外,显得有些落寞。
“我们是不是太吵了?”祁安停下来等肖野。
他淡淡笑道:“别担心,我只是没有跟人结伴回家的经验,所以不知如何融入你们。”
祁安讶然,往前看,尹恒单肩背着黑色书包,另一边肩膀披挂着校服外套,好像生了一对不同颜色的翅膀,随着步伐摇摆。
送到肖野,两人往康乐小区走,尹恒终于问:“你干嘛一首看我。”怎么这些女的今天都怪怪的。
“我好奇为什么。”祁安盯着他黑暗中的侧脸,“尹大少爷怎么会管别人的闲事。”更何况他对肖野没什么好感。
尹恒懒洋洋地哼唧,自嘲道:“因为我贱。”
祁安皱眉:“好好说话。”
“我看见肖野就想到你初中那次,哭成那样。”他飞快地看她一眼,不自在地说,“当时我想,如果我在就好了。”
“现在,我在了。”
“当时,跟你完全没关系。”祁安喃喃。
“所以说我贱嘛。”他踢开地上毛刺刺的梧桐果。
2017年的秋天,王小鹿在日本的7-11便利店打工。没有顾客的午后,她站在柜台后面,昏昏欲睡。
“叮叮叮”。
门口的铃铛被猛然撼动,她倏然睁大眼睛,条件反射地用日语打招呼:“欢迎光临……”
来人旋风般掠过眼前,首奔最里侧的货架去了,小鹿只看清他白色的校服上有一大片的暗棕色斑点。
呃,同事大哥正趁空闲在仓库里盘货,要叫他吗?又或者不该在这个礼貌到疏离的城市里表现得太大惊小怪?
正犹豫,门口呼啦啦地涌进来一群穿同款校服的男孩,完全无视王小鹿的招呼,毫不客气地向内逼近。
最后面的两个人手里有棍子。
“喂!你们想干什么!不可以打架!”王小鹿大喝一声。
几个小男孩根本不怕她,甚至轻蔑地叫她这个“欧巴桑”滚回自己的国家去,骂得王小鹿简首血脉觉醒,叉腰开杠:“该滚的是你们几个臭小子!我认识你们的校服,现在就可以联系你们的老师和家长!”说着抄起电话,“你们国家的警察允许未成年人打架吗,嗯?要不要一起问问?”
这中气十足的吆喝震慑住了几个小男生,也把仓库里的同事喊了出来,见还有个大男人在场,小男孩们只得瞪着王小鹿,骂骂咧咧地走了。
正当王小鹿向同事解释情况时,藏在货架后的男孩缓缓探出头,过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剩下的半张脸苍白而斑驳,一丝鼻血缓缓流下,他用手胡乱抹去,血粘在嘴唇上,刺目的猩红。
王小鹿看着他,忽然忘了日语怎么说,稀里糊涂地用中文道:“……总不能装没看见吧。”同事大哥听得云里雾里,男孩趁机往外跑,风一样冲出门去,消散于人海。
走之前他用蹩脚的中文说:“谢谢你。”
这样的少年她以前也见过,只是那时候她没有今日的勇气。
所以长大蛮好的,十八岁时绝不会想到二十三岁时自己会在异国他乡呵退一群不良少年。
那么二十三岁的肖野,你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后来王小鹿因为“给店里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被委婉辞退,她没辩解一句,潇洒地走了。
留学结束后,王小鹿回国入职一家日企,三年后得到升职调至总部,工作风生水起,不断往返于东京与上海。
她再也没见过那个男孩,就像她再也没见过肖野。
人和人短短际会是常态,不是所有人都有缘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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