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俊诛杀伪齐使 杨斌策反镇汝军
诗曰：
狼烟卷地诸英遁，乌云掩月十星悬。
烈火焚书诛逆使，寒锋断首慑群奸。
潜行暗夜织罗网，铁马冰河歼敌顽。
且看中原众义士，不教胡尘荡青天！
书接上回，话说翟琮义军败退，李成挟胜而来，横扫中原百城，踏破襄汉千里。唯落凫山十兄弟，据险死守，如怒海孤舟，独抗狂澜。
后人有诗，单赞十兄弟，诗曰：
幽夜萤光破霭昏，荒原磷火点孤村。
虽如芥子随风散，却引炎潮裂苍旻。
赤焰连山燃浩宇，金乌浴海铸乾坤。
初心未改燎原势，晨曦刺穿万层云。
李成盘踞襄阳，虎视江南。后方皆平，唯落凫山久攻不克，恰似喉间鲠骨，令其寝食难安。遂书告刘豫，言此山不平，必成心腹大患。
刘豫临朝，言及此事，问群臣：“落凫山弹丸之地，屡折我军，诸卿可有良策？”
阶下忽转出一人，紫袍玉带，正是通政使王显。此人素以辩才见宠，撩袍拜倒，道：“陛下勿忧！臣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彼等啸聚山林，不过图一时富贵。若许以高位，黄金万镒，良田千顷，再赠美人歌姬，何愁其不叩关来降？”
右丞张孝纯出班谏曰：“不可！听闻落凫山众人多为梁山之后，刘彬更是南朝江东宣抚使刘光世之子，其志不在财帛。昔项羽裂土封王，韩信犹弃楚归汉，岂可用利禄羁縻忠义之士？”
王显冷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张相昔日官拜宋国太原知府，如今不也弃旧主而事大齐？彼等不过草莽匹夫，见此泼天富贵，安有不降之理？陛下若依臣策，不出月余，必使落凫山举众来降！”言出如利刃，首刺张孝纯。张孝纯面红耳赤，虽欲反驳，却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刘豫允之，道：“王卿之言，正合朕意！即刻备下丹诏御酒，珠玉锦绣，选舌辩之士，务必说动那蔡俊众人归降！”
话说王显，带了十余亲随，背了丹诏，挑着御酒，并绸缎表里之物，打起黄旗，出了大梁门，迤逦往落凫山而来。
蔡俊闻报，召十兄弟商议，众人皆道：“此乃敌势不逮，欲以招安之计诱我，真小觑我等忠肝义胆！”蔡俊道：“彼以利诱，我当以威折之。遂令军士披坚执锐，刀出鞘，箭上弦，分列寨门两侧。虽止三千余人，然其势不可轻。
王显昂然而来，但见：金丝暖帽笼冠冕，紫绫大氅曳风长，鎏金鱼符悬犀带，乌皮云靴踏雪霜。及抵寨门，见刀枪如林，旌旗蔽日，心中大骇，然犹强作镇定，阔步而入。至聚义厅，王显抖开锦缎，捧出诏书，呈于案上，道：“今大金势如中天，我主刘豫皇帝顺应天命，据有中原半壁。诸位若肯归降，即刻封王拜相，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否则天兵一至，玉石俱焚，悔之晚矣！”其言威逼与利诱并施，语气颇为傲慢。
蔡俊展读诏书，见其上书：
大齐皇帝刘豫敕谕落凫山义军：
朕承天命，君临中原。尔等据险负隅，朕心不忍。夫天下者，有德者居之。今朕扫清中原，复汉官威仪，北扼燕云，南控江淮，东镇海岱，西通秦陇。尔等弹丸之地，粮尽械穷，犹困兽犹斗，岂非以萤火争皓月？
观天象荧惑守心，察地理泰山崩裂。昔娄室破太原，粘罕取汴梁，皆天命所归。今朕亲统三十万雄师，战船蔽江，铁骑遮野。若尔等归降，或授都督永镇中原，或赐铁券世袭侯爵。何苦令妻孥受戮，宗族成灰？
昔项王兵败垓下，尚欲东渡；袁绍雄踞河北，终败官渡。今若执迷，待朕合围烧山，玉石俱焚！特遣王显持黄榜金印，若纳款开山，朕当汴京庆功。勉之思之！
齐皇帝刘豫敕
大齐阜昌西年冬月
蔡俊阅罢，冷笑道：“尔主刘豫，昔为大宋小小掾吏，屈膝金帐，窃据汴梁，僭称帝号。尔等鼠辈，假‘大齐’之名，行‘儿臣’之实，实为金虏鹰犬！昔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不过称儿皇帝；汝主拜完颜氏为父，改胡姓‘完颜跋’，着左衽胡服，行火葬夷礼，此等衣冠禽兽，安敢妄称‘齐皇帝’？今日若不衔璧舆榇，待王师北渡，必碎尔等首级，以祭军旗！”言毕，将诏书掷入火盆。顷刻间，烈焰腾空而起，那诏书便化作灰烬。
刘彬亦骂道：“叛贼刘豫，本大宋旧臣，不思报国，反甘为金酋爪牙，驱良民为炮灰，掘祖陵为金帛，尔等僭用汉制，实为‘窃礼之贼’！我等义军，生为大宋子民，死为抗金忠魂，誓要恢复中原故土，驱逐鞑虏，岂会与尔等同流合污！”
王显闻言，色厉内荏，犹自争辩：“诸位莫要执迷不悟……”只见两旁刀斧手如虎狼扑食般拥上，将众人按倒在地。王显面如死灰，乞求饶命之声不绝于耳。赵飞大步向前，手起刀落，鲜血喷涌而出，王显首级滚落尘埃。
蔡俊环视众人，道：“留一人回去，告诉刘豫，破虏军宁死不降！”众军士见状，群情激愤，齐声高呼：“宁死不降！誓灭胡虏！”声震云霄。
刘豫闻耗，拍案怒起，目眦尽裂，厉声叱道：“竖子安敢尔！吾必踏平此山，尽屠逆党！”然彼时李成统兵在外，朝堂武将皆唯唯诺诺，无人敢应。此事最终不了了之，破虏军之名，却自此威震中原。
是年，金主既拓疆汉地，恐民窥其虚实，遂尽起本国之土人，棋布星列，散居各方。令下之日，比屋连村，屯结而起。自燕云之南、淮陇之北，皆有屯戍之迹。金人恃强凌弱，夺民膏腴，仓廪尽归勋贵，沃野皆化牧场。细民流徙道路，唯择硗确之地垦荒，炊烟断续，仓廪空匮，竟有易子而食者。
至于伪齐军伍，金人视若驱羊，战阵之前驱策如犬马，廪给微薄仅饱腹，甲胄朽敝不蔽锋。每战则令伪卒先登，金骑随后攘功，破城之日，伪将所得财帛十之八九尽入金营。伪卒饥寒交迫，时有哗变，然金帅以密诏胁之，或枭首示众，或编入厢军，终岁不得归乡，中原江淮间，多有裹尸蔽野之惨。
杨斌探得消息，急忙归寨禀明。张节道：“金虏据中原，其策有三：屯军田以固根本，驱伪齐以代鞭笞，竭民膏以实关外。观其军屯，自燕南至淮浦，连阡陌而戍卒，实乃以汉人膏壤养胡骑铁蹄；伪齐之军，金人视若牧羊，饥则驱之向锋镝，饱则夺其甲胄，晨起荷锄垦荒，暮则负弓守垒，所得粮秣十之六七，尽归金帐；治下百姓，赋敛及于絮缕，割剥至于蔬果，上自耆老，下至龆龀，微至得优，无日不纳官钱。此等暴政，终如累卵。昔萧何入关约法三章，犹能收秦民之心；今金酋尽失王道，但知以屠刀授伪将，以锁链缚黔首。纵然得百年田亩，安能镇万姓逆鳞？”
遂遣人赴江州联络岳飞，又令杨斌、李敬、姬浩等人，易服改装，分道下山。自汴梁至襄阳，自汝南至淮甸，或扮云游方士，或作行脚商贾，夜宿逆旅则窥探营垒，晓行官道则暗记墩堠。遇遗民则掷铜钱试其志，见义士则裂帛书示天命。
数月之间，诸人以忠义为引，以符节为信，感召豪杰无数。昔日散落州县的抗金义士，或率乡勇相投，或献城池为援；隐于市井的能人异士，亦携秘术而来，助造连弩火药。各地暗哨如星罗棋布，信鸽往来似穿梭织锦，凡金军调兵遣将、粮草转运，乃至伪齐官吏贪墨诸事，皆化作密报飞驰落凫山。自此，破虏军军于暗处执掌先机，敌动我知，敌静我扰，渐成犄角之势，令金人与伪齐如芒在背，寝食难安。正是：
符节昭昭聚义兵，鱼书雁字报敌情。
陌刀淬刃惊胡马，火铳穿云裂伪旌。
星罗暗哨连河朔，网织密谋动汴京。
待看中原靖烽烟，青编新勒英雄名。
京西汝州府，形胜之地也。群峰环抱若铁甲，沃野千里似金瓯。南出三鸦，则拊宛邓之背；北首伊阙，则当巩洛之胸；西指嵩高，而陕虢之势动；东顾汾陉，而许颍之要举。地处嵩、洛、宛、颍间，为棋劫之势，人称汝地孔道，自昔用兵者所必争也。
建炎年间，汝州屡易其主。元年，完颜赛里陷之，徙民河北。翌岁，翟进乘金人援陕，克复州城。未几，荣州防御使杨进叛宋，翟进战于伊水，为流矢所中，马蹶坠堑而亡，杨进遂据汝州降齐。五年，翟琮兵临城下，齐将请降；后汴梁兵败，李成部将薛亨复破汝州，置兵三千，号镇汝军。数载争衡，生灵涂炭，城邑丘墟。
后薛亨随李成南下襄阳，留梁进统兵戍守。梁进其人，素性贪饕，克扣军廪如雁过拔毛，士卒月粮十去其五，衣甲破损亦不补葺。每遇征调，辄以霉粮充数，致军士食之腹疾者众。裨将王猛，恶其贪秽，心中不平，士卒亦因饷薄怨愤。杨斌探知此事，扮作行商，日饮于营侧酒肆，窥营垒动静。
一日，王猛引亲兵至，杨斌上前，拱手道：“将军英风凛凛，必是虎帐豪杰。小人商贾营生，常履此地，望乞照拂。”随奉重赂。
王猛目露疑色，拒不受，厉声道：“汝市侩殷勤若此，所图何事？”杨斌笑答：“久仰将军威名，欲结高谊。且小人新得奇货，或合将军雅好。”王猛沉吟许之，杨斌设宴相待。
此后，杨斌每邀王猛宴饮，馈以珍玩，偶言金国凌虐、军饷不公诸事试之，王猛神色微变，旋复如常。接触日深，王猛戒心渐释，二人论事愈密。一日酒酣之时，杨斌道：“将军岂甘为金人鹰犬？今伪齐如傀儡，将军与士卒忍辱久矣！天下豪杰并起，若与义军合势，内应外攻，必成不世之功，垂名青史。”王猛心有所动，然仍有犹疑，道：“此非常事，万一机泄，九族俱灭！”
杨斌以密信示之，道：“此破虏军通牒，不日岳帅北进，彼许以强援，更有火器相助。且闻金人将图江南，镇汝军恐为前驱，沦为炮灰！”王猛览毕，沉吟道：“事须万全，不可操切。”
二人遂勾连军中怨卒。适梁进再扣军饷，王猛乘势煽众，夜集亲信，道：“梁进奸贼，吞我饷银！我等冒矢石、历生死，反遭盘剥，天理何在？”众人皆怒目切齿。杨斌复言：“金虏视我如犬彘，伪齐官吏皆豺狼！今破虏军得宋室暗助，甲坚器利，顺天应人，何不弃暗投明？”
有士卒犹豫不决，杨斌又道：“诸位兄弟！梁进克扣粮饷，日甚一日；金虏铁骑所至，鸡犬不留。今汝州城危粮少，他日岳帅北伐，兵临城下，我等无甲胄御敌，无粟米充饥，纵不战死于阵前，亦必饿毙于沟壑！今义军势大，正宜乘时建功，保全身家！”士卒乃拜服，众皆踊跃效命。
事机将发，梁进似得风声，召王猛议事：“近闻南山贼寇复起，啸聚数千，劫掠商旅，断我粮道！你且整顿军马，后日随我前去剿除。”王猛情知梁进生疑，不动声色，抱拳应诺。回应与杨斌商议，杨斌道：“可将计就计，将军佯从调遣，我密告破虏军前去设伏。等两军交兵时，临阵倒戈！”
至是日，阴云西合。梁进引军入南山，忽闻鼓角震天，破虏军伏兵尽出。梁进命王猛将兵迎击，王猛纵马出列，却挥刀斩断帅旗，厉声喝道：“金虏残暴，视我等如草芥！梁进贪墨，陷弟兄于水火！今日不反，更待何时？”言罢，一刀劈翻梁进身边护卫。王猛亲信早有准备，立时斩杀不肯附义者数十人。
镇汝军顿时大乱，自相践踏。梁进见势不妙，拨马欲逃，却被杨斌拦住去路。王猛挥刀赶来，梁进但觉脑后生风，擎枪回身格挡，刀枪相撞，火星西射。梁进目眦欲裂：“竖子安敢反叛！”二人未战三合，王猛手起刀落，将梁进砍于马下，士卒赶来，乱刀剁作肉泥。王猛遂整肃降卒，尽归义军。
破虏军乘势攻入汝州，打开库藏仓廒，应有金银宝物，段匹绫锦，都装载上车，又将粮米俵济满城百姓，余者亦装车，回山仓用。
正是：
混沌微光破夜长，星火燎原聚烈阳。
燃尽阴霾开广宇，浩气昭昭耀八方。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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