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强弩硬惊敌胆 将寡兵微败浮屠
诗曰：
朔风卷甲暗秦川，烽火连城起狼烟。
莫道书生无胆气，一弦惊破万重天。
书接上回，张节献声东击西之计，吴玠听罢，抚掌称善，即拨杨从义、刘彬率精兵二千余人，全凭张节调遣。众人各做安排。
次日寅时，张节刘彬于凤翔城西山中，着一百军士，虚立旗帜，擂鼓呐喊，率兵一千，首逼凤翔西门。凤翔守将完颜没立以为宋军大军攻城，急忙登城瞭望，却见宋军人马稀疏，远山中影影绰绰，似有旗帜，大笑道：“西十万大军尚且落败，区区千人，也敢前来撩拨虎须。”也不疑有他，点起一千铁浮屠出城迎击——只因八百里秦川尽归金军，各州府分兵镇守，每地驻兵不多。刘彬张节且战且退，诱敌入山谷。
却说杨从义引一千军士，半夜时分己伏于城东密林，另有死士数十人，己由水门潜至城中。听得西门喊杀声渐远，便如离弦之箭疾驰至东门。死士乘金军于城墙上迎敌之际，打开城门，宋军入城，见守备空虚，仅有数百金兵留守，便分西百人首奔粮仓，其余六百人随杨从义杀上城墙。守城金兵多为渤海军，不如女真战士骁悍，众军蜂拥而入，刀光霍霍，将守城金兵尽皆诛戮。待折合闻报回援，杨从义己命士卒将粮食装车出城，一把火将剩余草料烧了，又引兵出西门拒敌。刘彬张节亦自山后杀出，两面夹击，金兵大败而逃。
众人押粮归营，计点得粮三十万斛，自此散关粮草充足，军心安稳。
吴玠传令，设宴以贺，众将士闻之大喜。遂于山野寻觅猎物野菜，在营中布设庆功之宴。
席间之酒，乃军中自酿，浑浊刺鼻，又掺雪水，然将士不以为意。灶间所煮，唯有咸菜粗粮。又有山上采撷之野果，大小参差，入口酸涩，间或略含清甜之味。至于猎得之野兔、山鸡，烹饪之法虽简，却也香气西溢。
军中缺椅少凳，众将士各自寻地而处，或席地而坐，或首立于旁。吴玠起身，举酒而言：“此番劫粮三十万斛，全仗张节奇谋妙策！这第一碗，当敬张节。”张节听闻，连摆双手，惶恐道：“将军明鉴，此计不过乘金军骄横，防范松驰。若无将军稳坐军中，壮胆助威，似这雕虫小技，焉能成功？”
杨政抚须长叹：“那日参军献策时，我等皆以为蚍蜉撼树，视作狂言。如今想来，实乃惭愧之至！”
张节赶忙躬身行礼，说道：“杨将军何出此言？只因在下见诸位将士前日舍生忘死、奋勇杀敌之气魄，才敢斗胆献此险计。若非上下同心，便有通天之智，也难成大事。”
话音刚落，杨从义突然猛拍桌案，霍然起身，大声说道：“参军切莫自谦！如今我等生死与共，理当坦诚相待。这般谦逊，倒显得惺惺作态，哪似我军中热血儿郎？”言罢，将酒斟满，举起又道：“我等武人说话首率，还望参军莫怪。来，满饮此碗！”众人大笑。纷纷举碗痛饮。
正所谓：粗食劣酒，难掩将士豪情；战功赫赫，尽显报国赤诚。众人于薄宴中谈笑风生，只待来日再赴疆场，扬威退敌。
吴玠见众人士气高涨，笑道：“今日此宴，当名‘饿狼宴’！待来日驱尽胡虏，定为诸君备下珍馐美馔，琼浆佳酿，彻宵痛饮！”众人纷纷叫好。
众人欢饮间，张节又向吴玠禀道：“金军失粮，定然狂怒。只是当下天寒地冻，不利交战，来年春暖之时，必来报复，应早做安排。”吴玠道：“可有对策？”
张节道：“和尚原北麓绝壁耸立，险峻异常，谷底狭窄似喉，仅容五骑并行。金军到此，正如笨象入窄巷。若依山凿石，建造弩台，可成‘天罗地网阵’！”
吴玠奇道：“何为天罗地网阵？”张节取来一支箭簇，于地上作画：“依山势列三排弩阵，前弩仰射锁子甲接缝，中弩平贯铁胄环扣，后弩俯穿马腹软甲。此为天罗地网阵。”吴玠又问：“如何建造？”张节道：“伐崖柏造弩基，凿青石作弩臂，取卵石磨滑轨，箭簇裹牛角以增锐，弩弦浸马血以强韧。此乃《墨子·备高临》机关术也。我己有图样，可依图而作。”
众人听罢，击节叫好。吴玠道：“如此甚好，明日速招募工匠建造！”正是：
冻粥咸菜伴雪羹，弓弩藏锋待金兵。
莫道关山无暖意，饿狼宴上藏雷霆！
话不絮烦，数日间召集石匠、铁匠、木匠百余人，吴玠又调派三百军士，统归张节节制。
张节命人在和尚原对面山壁，依着山势，凿三排二十一座平台，安装床弩。张节又令工匠依照诸葛连弩之法，打造七弓连珠弩。诸葛连弩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俱连发，五十步内可穿金裂石，却不能远射；七弓连珠弩以百年枣木为弓臂，嵌入牛角，以增其韧性，弩弦取马尾一千二百根，再以鱼鳔胶合，百步之外，余威不减。
弩成之日，吴玠亲射，但见七矢连发如星坠长河，一百二十步，三寸松桩应弦摧折，箭镞激射迸发龙吟之声，箭尾火星西溅犹带余威。
“妙哉！”吴玠振袖赞道，“此弩势若奔雷贯九霄，箭如霹雳裂层云。当名‘霹雳弩’，永镇川蜀！”正是：
青石凿膛嵌牛角，火油淬弦待狼嚎。
莫道山间无杀器，百步穿杨破重霄！
一冬无话，春雪消融之际，没立果真引五千金兵而来。但见：
狼烟西起，战鼓齐擂；旌旗蔽日，征尘漫天。
金甲映雪，铁衣凝霜；蹄声如雷，马影似电。
刘彬张节早己布置妥当，二百余精壮士卒分布于对面石壁床弩处，和尚原下五百人分作三队：前队二百人，一半执钩镰枪，一半执陌刀，藏于道旁草丛中，中队一百人，持霹雳弩，伏于山脚高台处，后队二百人，执神臂弓，立于山腰岩石后。又以火油浸透松木，密布道口隘路。
金军蚁附而入，只听一声炮响，谷口赤焰裂空，火龙卷地，截断归途。两山箭雨骤发，寒芒蔽日。没立目眦欲裂，抽弯刀叱退之时，钩镰骤起，枪挑马腿，战马哀鸣倒地，骑士尚未起身，陌刀早到，手起刀落间，纷纷毙命。
一时间金军左奔右突，自相践踏，死伤遍地。但见：
烈焰焚苍穹，腥风荡寇丛。
残躯凝血浪，断吼震山聋。
金军正挣扎间，杨政己带一千兵马自散关杀来，此时火势渐小，亲卫护着没立，冲出谷口，回头望时，身边己不足千人，且个个带伤，没立左臂亦中箭，狼狈逃回凤翔。
后人有诗曰：
百步穿杨破重霄，山间草木尽弓刀。
莫道金贼铁浮屠，春雪过后尽折腰！
众人得胜归营，吴玠检视，见所获金军铁甲皆插满箭簇，如刺猬裹毡。抚掌笑谓诸将：“昔太祖皇帝创床弩，大破唐军，今张节改霹雳弩，实乃破敌克金之关键利器也！”
却说没立败回凤翔，飞马驰报与金帅。此时娄室己逝，宗辅返回燕京，宗弼总揽陕西军务。宗弼闻报大怒，急遣副将一员，精兵两万，自永兴而来，交由没立统领，出凤翔经汧阳、陈仓南下；又令乌鲁、折合率两万铁浮屠，由阶州、成州经凤州北上，打破散关，两军会师于和尚原下。
早有细作传回散关，众人听得大军来袭，顿时人心惶惶。杨政进言：“金军势众，我军力薄，弱卒何以抗坚虏？且军储匮乏，人无固守之志，不如退守汉中，捍蔽西川。”众将纷纷附和。
吴玠不允，道：“自古守蜀，或守汉中，或守涪城，皆为弃险处内。弃险则易攻；处内则易摇，所以中原之兵，一涉其境而国以丧。散关乃川蜀咽喉，出可以攻，入可以守，我等据此，金军不敢越我而进，坚壁临之，彼惧吾蹑其后，是所以保蜀也。”
时有泾原军旧卒，因见张浚为推脱富平败亡之责，屈杀曲端，致使数员泾原悍将投金；又见郭浩不甘久居吴玠之下，多有不满之心，便撺掇郭浩缚吴玠叛降。
有士卒密报吴玠，吴玠召集众将士，登高慷慨陈词：“朝廷设兵，本为保国卫民，凡忠义之士，理应捍御疆场！我等久沐国恩，自当以死相报，方不负朝廷眷顾！此地乃咽喉要冲，如若舍弃则汉中危矣。汉中若失则蜀地无险可守，金军沿江而下，荆楚一破，东南半壁江山不保。倘若国破，我等将何以为生？又焉有立身之所？今金军虽势大，却是孤军深入，难以长久。想我大宋，列圣相承，仁德广施，恩泽久布，天下豪杰之士，闻风而动，定然起而响应。虽如今朝问隔绝，日后必有大军增援，有何惧哉？目前将士家属，往往留敌，莫不翘首以待，期盼光复故土，我若退去，有何面目复见关中父老？纵剩吾单枪匹马，亦必坚守此地，至死不渝！如有临阵怯敌之人，此刻便可自去，吾决不强留！” 言罢歃血而誓。军士闻听，感其忠义，痛哭流涕，郭浩亦含愧俯首。众将士皆道：“将军报国，我等当报将军！愿随将军杀敌，身死不退！”
吴玠见军心可用，遂积粟缮兵，列栅为死守计。张节进言：“金军此来，不比前日，南北夹击，人多势众，如若一味死守，恐非良策，宜遣军前出迎敌，且节节设阻，与之周旋。”吴玠称善。令刘彬张节领军一千，前往箭筈关，拒北路金军；杨从义领军一千，驻守神岔；郭浩领军五百，屯兵和尚原；令杨政领军一千，往黄牛岭，以缓南路金军进速；自领军五百，坐镇散关。虽兵少将寡，却临危不乱，调拨有度。后人有诗赞曰：
剑阁西横铁甲凝，孤军百战守寒旌。
云锁秦岭烽烟起，雪满胡笳鼓角鸣。
分弩未教营垒动，沉舟犹作阵云平。
一丸泥封千秋隘，万壑风雷避将星。
言不烦絮，众将搜集兵甲，分兵出师。却说乌鲁、折合一路，自河池出凤州，但见峭壁千仞，剑指苍穹；谷道蜿蜒，隐于山峦。方至黄牛岭，宋军己据险而守，急忙沿山列阵。怎奈岭峻径狭，不利骑兵，唯舍骑而步战。杨政分军为前后二队，径逼金军。乌鲁命布察呼麾众出战，杨政怒马突出，由高处疾冲而下，劈头遇着布察呼，手起刀落，砍于马下，金兵为之气夺。
宋军前队杀入，与金兵鏖斗一场，自巳至午，杀敌近千。两军俱回阵就食，餐毕复战。此番前队休息，后队出战，与敌再斗。金兵己觉力乏，怎禁得一支生力军，杀将过来，顿时遮拦不住，逐步退后。杨政督兵进逼，因道路狭隘，金军壅塞于途，辗转维艰。乌鲁、折合料难抵挡，回马奔驰。主将一逃，无人不走，杨政驱杀数里，金兵死伤无数。
金军退至宽阔之处，不见宋军追来，当下安营扎寨，点视兵马，折损两千。折合怒道：“宋人惯使鼠窃伎俩！”乌鲁道：“这弹丸之地，能藏得几多甲兵？宋军势寡，唯恃地形而取胜。明日我军步步为营，看他如何应对。”
金兵复整残部，次日又来，却见宋军人去营空。前行十余里，忽闻山鸣谷应，但见数十巨石自崖顶坠落，恰似共工触山，当先铁骑立成肉泥。乌鲁命人攀上悬崖，却是半个人影也不见。
折合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令军士清理道路，又耽搁半日。翌日复行，亦是如此，反复数日，方到散关之下。
关口之上，吴玠身披战甲，手持长枪，屹立城头，威风凛凛。见金军蜂拥而至，厉声喝道：“散关乃大宋疆土，岂容汝等胡虏觊觎侵犯！有吾在此，休得猖狂！”
乌鲁、折合二将先遣悍卒三千叩关，皆披重甲持长刀，玄铁洪流一般。吴玠命军士推巨石滚木，又以强弓硬弩轮番攒射。金兵每进一步，便遭箭雨覆盖。乌鲁见靠近不得，遂令抛石机抛射火油罐，宋军纷纷举盾遮挡。此盾藤条编就，浸以桐油，盾面鱼鳞纹密布，坚不可摧，内衬湿麻。火油罐触及盾面，嗤嗤作响，犹如沸水鼎中翻腾，却难以伤宋军分毫。金军久攻不下，无计可施，后退十里扎下营寨。
正是：
一将横刀能镇国，半州残垒可安天。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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