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贼之物,秽乱宫禁,即刻销毁。”
“拖下去,莫污了朕的殿阶。”
轰——
她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金甲卫的铁钳般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粗暴地将她拖离地面。
清棠不再挣扎,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破布娃娃。
她最后的目光,空洞地掠过那扇缓缓关闭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殿门。
历史的车轮冰冷无情,碾碎了她所有的幻想和努力。
晟朝永初七年,冬。
摄政王被斩,尸首就埋在乱葬岗。
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城西乱葬岗,乌鸦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发出嘶哑难听的啼叫,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烂物混合的腥气。
几个穿着破旧号衣的衙役,一脸晦气地挥动着铁锹和镐头,骂骂咧咧地在一个新翻开的土坑旁忙碌着。
“呸!真他娘的晦气!死了还要折腾爷们儿!”
“赶紧的!埋了埋了!这鬼地方,多待一刻都折寿!”
“你说这权倾朝野的大奸贼,最后就落这么个下场?真是报应!”
衙役们动作粗暴,冰冷的泥土被一锹锹、一铲铲地抛洒下去,砸在薄薄的棺材板上,发出沉闷空洞的响声。
清棠和那书童就躲在一丛半人高的枯黄蒿草后面,冻得浑身发抖。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牙齿打颤的声音泄露自己的位置。
她亲眼看着那口薄棺被放入深坑,看着衙役们草草把土拍实,连个坟头都懒得堆起,只留下一个微微凹陷的痕迹,便像躲避瘟疫一样飞快地离开了。
首到那骂骂咧咧的声音彻底消失在凛冽的寒风里,两人才慢慢地从蒿草丛后挪了出来。
她踉跄着走到那个新掩埋的土坑前。
泥土还很新,带着翻开的湿冷气息。
她伸出冻得通红的手,颤抖着,开始在冰冷的泥土里挖掘。指甲很快劈裂,渗出血丝,混着泥土,但她浑然不觉。
时间在呼啸的寒风中流逝,天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
书童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土包,眼中闪过一丝沉痛:
“王爷……不会愿意留在这腌臜地方的!”
清棠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顾珩心底最深的遗憾!
就是回家!
一股巨大的暖流混合着更深的悲恸,瞬间冲垮了清棠最后的防线!
她用力地、拼命地点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急切声响,指向那个新埋的土坑,又指向远方,眼中是无比坚定的恳求——
带他走!
夜幕,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寒风呼啸,掩盖了挖掘的声响,书童用撬棍小心地撬开棺盖。
顾珩平静的遗容再次出现在眼前,裹着那层单薄的白布,在寒夜中显得更加冰冷孤寂。
清棠扑过去,无声的泪水滴落在白布上。
书童也红了眼眶,对着棺木深深鞠了一躬:“大人……得罪了。”
为了避开官道盘查,他们只能走荒僻的小路、翻越崎岖的山岭。
寒冬腊月,风雪是常客。
骡车简陋,毡棚挡不住刺骨的寒风。
清棠和书童挤在车辕上,轮流赶车。
清棠的喉咙伤势在恶劣的环境下反复发作,高烧不退,时常陷入昏沉。那书童既要赶路,又要照顾她,还要时刻警惕盘查。
每当经过城镇关卡,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有时需要绕行极远,有时需要在荒山野岭中躲藏数日。
经过近一个月的艰难跋涉,当骡车终于穿过一片低矮的山丘,眼前豁然开朗时,书童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哽咽:
“姑娘!快看!清涟河!我们……我们到了!”
清棠挣扎着从毡毯里抬起头。
只见远方,一条宽阔的河流如同碧绿的玉带,在冬日的暖阳下闪烁着粼粼波光,蜿蜒流淌。河岸两边是起伏的丘陵。
空气里仿佛也带上了一丝清冽的水汽,与京都的肃杀截然不同。
她凭借对考古资料那点模糊的记忆,驱车沿着清涟河向上游寻找。
最终,在一个叫“望乡坡”的小山坳前停下。这里背靠青山,面朝清涟河,视野开阔,能望见大半条河流蜿蜒向远方。
坡上长着几株虬劲的老松,即使在冬日也透着苍翠。
这里的泥土不像乱葬岗那般冰冷坚硬,带着南方特有的。两人用尽最后的力气,挖出了一个深深的墓穴。
两人小心翼翼地将顾珩的遗体从骡车上抱下来,然后轻轻放入墓穴中。
清棠跪在墓穴旁,从怀中取出那枚贴身珍藏的剑璏。
青铜的璏身依旧冰冷,那道断痕和“玄胤”二字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她俯下身,极其珍重地、小心翼翼地将剑璏放在了顾珩交叠于胸前的双手之中。
做完这一切,清棠颤抖着伸出手,抓起一把带着清冽河水气息的泥土,轻轻地洒落在他身上。
一捧捧温暖的故乡土,覆盖了那玄色的衣袍。
没有哀乐,没有哭嚎,只有风吹过松林的呜咽,和清涟河永不停歇的潺潺水声。
清棠最后望了一眼那静静流淌的清涟河。
波光粼粼,如同碎金。她仿佛看到顾珩站在河边,不再是那个病骨支离、满身疲惫的权臣,而是一个眉眼舒展、带着淡淡笑意的少年郎。
她收回目光,用尽胸腔里所有的力气,对着那书童,发出了能勉强听清的两个气音:
“谢…谢…”
声音嘶哑破碎,却重逾千钧。
他看着她,重重点了点头。
青山依旧,绿水长流。
那枚藏锋的剑璏,连同那个哑女无声的守护,一同长眠于此,等待着千年后的回响。
“嗡——”
实验室仪器的蜂鸣将陈闻溪猛地拉回现实。
她大口喘着气,指尖还残留着顾珩手心的冰凉。
她看向工作台。
那块剑璏的残片己被精心修复,虽然无法复原完整形态,但内壁的图腾和她亲手刻下的那个微小符号,在特殊光谱仪的照射下,清晰地显现出来!
顾珩在罪己诏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坐实了所有污名。
而那名将他尸首带回故土的哑侍....就是她。
陈闻溪重新写了一份详实的研究报告《顾珩遗物考》。
在结尾处,她写道:
“……综合出土文物特征(剑璏)、地方志零星记载(清涟河、寒谷县)、以及部分被忽视的私人笔迹比对,本研究提出一种新的可能性……”
一个出身北境苦寒小县、最终位极人臣却孑然一身的孤臣……只为了那一点点微弱的、魂归故里的念想。
而这念想,却被轻飘飘地斥为“薄亲寡恩”!
可历史无法改变,他的骨灰注定无法回到清涟河(史载顾珩被“挫骨扬灰”,连具全尸都没有)。
报告在学术界掀起了轩然大波。
主流史家嗤之以鼻,认为这是过度解读,为奸臣翻案。
但也有不少学者被文物的实证和报告中流露的深刻情感所打动,开始重新审视顾珩这个复杂的历史人物。
最终,修复完成的剑璏,被作为特展《历史的背面:碎片中的情感》的核心展品展出。
展厅内,柔和的灯光聚焦在那小小的瓷罐残片和温润的卵石上。展签上写着:
> 名称:未竟归途
> 朝代:晟朝中期
> 说明:剑璏
展厅里人流如织。
一个戴着眼镜、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凑在玻璃前,仔细地读着说明牌上的每一个字。他的目光在那行小字上停留了很久,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深夜书房里咳血的身影。
顾珩的名字,依旧镌刻在耻辱柱上,“晟之巨蠹”的污名或许永难洗刷。
他的骨灰,也早己在历史的风暴中消散无踪。
翻案?
她从未奢望。
历史的洪流碾过,个体的悲欢与牺牲,往往只余下史官笔下冰冷的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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