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退无可退,终于看到一线生路时爆发的凶悍与狂热。
“这窝囊气!这猪狗不如的日子!老子也受够了!受够了!梁山好汉替天行道,砍了石清那狗官,打了这场泼天的大胜仗!灭了官军的威风,解了咱们这些穷苦百姓心头的恨!”
“这样的去处,才配得上咱兄弟水里蛟龙的本事!才不枉爹娘生养咱们一场!”
“那‘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听着就他娘的提气!痛快!就算哪天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马革裹尸,也有山寨的兄弟给收尸,有香火供奉,名字刻在那聚义厅的英雄谱上!”
他猛地一脚踢开脚边的破网,“总好过像滩烂泥一样,死在这条臭气熏天的破船烂网上,烂了、臭了都没人知道,被野狗拖了去!”
“二哥!你…你答应啦?!好!太好了!俺就知道!咱兄弟就该干这惊天动地的大事!痛快!痛快啊!”
阮小七激动得蹦起来,一拳砸在那张瘸腿的破桌子上,震得上面仅有的几个豁口陶碗叮当作响。
他一把抓住阮小二粗壮如铁、此刻却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胳膊,另一只手指着门外湖边那条修补了无数次、船帮朽烂、散发着浓重鱼腥和腐烂木头气味的老渔船,仿佛那是世间最污秽的东西。
“投梁山!跟着王伦寨主,杀贪官!除恶霸!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破船烂网,去他娘的!不要了!一把火烧了它才干净!”
阮小五眼中精光暴射,他迅速盘算着,思路异常清晰,显示出他在粗豪外表下隐藏的缜密心思。
“对!投梁山!刻不容缓!二哥说得对,咱们的本钱就在这身水里功夫!梁山刚打了场漂亮的水战,正缺咱们这样的好水手!去了,定能出头!”
他转向激动的小七。
“小七,别光想着打架砍人!带上咱们那几张最结实的渔网!梁山泊水面那么大,鱼肯定肥!咱们去了,能帮山寨打渔,也是份功劳,是个进项!还能摸清水寨附近的水路暗礁,这可是大功! 还有更紧要的——”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江湖老手的狡黠和谨慎。
“听说梁山招人严得很,要么有熟人引荐,要么得有真本事露脸。咱兄弟三个,明天天一亮就去临湖集那边!找个显眼的地方,好好露一手‘浪里白条’的真功夫!
踩水、潜底、踏浪翻花!最好能抓几条稀罕的大鱼当‘见面礼’!”
“有多大本事使多大本事!把动静闹大点!敲锣打鼓不敢,但弄出点水响,唱几句渔歌壮壮声势总行!
让可能路过巡哨的梁山探子好好瞧瞧!把咱‘石碣村阮氏三雄’的名号,先传到王伦寨主的耳朵里去!这叫‘投石问路’!”
昏暗如豆的油灯下,三兄弟灼灼的目光交汇,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六点寒星,燃烧着对不公的愤怒、对新生的渴望和对未来的孤注一掷。
这间破败、散发着穷困与绝望气息的小屋,再也关不住他们心中那冲天而起的豪气与对崭新命运的强烈渴望。
石碣村这页浸透了泪水和鱼腥味的破旧篇章,即将被他们亲手,用刀、用血、用一身的水性,狠狠地翻过。
前方,是八百里烟波浩渺、杀机与机遇并存的水泊,是那聚义厅上猎猎作响、如同招魂幡又如同希望之光的“替天行道”杏黄旗!
济州府,临湖集。
朱记酒店那簇新的酒幌,在裹挟着水腥气的湖风里猎猎翻飞,像一面招摇的锦旗,硬生生插在临湖集最喧嚣的咽喉之地。
新漆的木门框油亮亮的,映着往来人马的杂沓身影,显得格外刺眼,仿佛在无声宣告着新主人的财力和底气。
店堂内,人声鼎沸几乎要掀翻屋顶。
粗瓷大碗碰撞的脆响、豪客们呼喝劝酒的喧嚣、跑堂伙计尖利的吆喝声,混合着新木的松香、劣质烧酒的辛辣,以及无数江湖客身上浓烈的汗味、尘土气、甚至隐隐的血腥味,形成一股浑浊而充满生机的热浪,扑面而来。
柜台后,管家朱二能满面红光,像尊笑面弥勒佛,一双精明的眼睛滴溜溜转着。
他嗓音洪亮,穿透嘈杂:“第一百三十六号?好嘞!丙字第三十七房,贵客一位,里边儿请——!”
他麻利地翻看客人递上的木牌,那动作熟稔得如同数自己的手指头。
与酒店的热闹仅隔数丈,气氛却陡然不同。
几张厚重的条桌拼成的“招贤台”前,排着一条不算长的队伍,多是些衣衫各异、面带风霜的汉子。
台后,三位身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的书吏,正襟危坐。
他们面容疲惫,眼袋浮肿,显然是连日操劳,但蘸着浓墨的笔尖悬在名册上方,眼神却如探针般专注锐利,不漏过一丝细节。
书吏身侧,肃立着几名梁山喽啰。
他们身着统一皂色劲装,腰挎尺许短刀,刀柄被磨得油亮。
几人如铁铸般钉在地上,站姿挺拔,目光如鹰隼般在队伍中逡巡。
那目光冰冷、审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无声地维持着秩序,更在精准地剔除着那些眼神飘忽、举止轻浮、形迹可疑的“杂鱼”。
阮氏三兄弟带着一身浓烈的湖腥气和石碣村的风尘,几乎是跑着冲到台前。
他们方才在岸边一番“浪里白条”的功夫,引得几个过路的闲汉叫好,其中一人努嘴指向招贤台。
“好本事!去那儿!梁山水寨正缺蛟龙!”
阮小七最是心急,仗着身法滑溜,泥鳅般从人群缝隙里钻到最前,胸膛拍得砰砰响,震得桌上笔架都晃了晃。
“济州石碣村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三兄弟!俺们是亲兄弟!”小七的嗓门洪亮,带着水泊汉子的首爽。
中间那位年长些、眼角刻着深深皱纹的书吏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像一把无形的尺子,沉稳而精准地扫过三人。
阮小二身形魁梧如礁石,沉默地杵在那里,古铜色的脸庞被湖风和烈日雕刻出粗犷的棱角,眼神沉稳得像深潭,但潭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周遭的警惕。
阮小五身形精干矫健,目光灵动如游鱼,嘴角习惯性地微抿着,透着一股子随时准备应对变故的机敏,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阮小七则像颗刚从膛里蹦出来的铁弹丸,黝黑的脸上每一道纹路都写满了野性与按捺不住的兴奋,眼神灼灼放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原地弹起,把眼前的一切搅个天翻地覆。
书吏提笔,饱蘸浓墨,声音平缓得像无波的湖水。
“济州石碣村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以何为生?有何看家本领?”
“以什么为生?”
阮小七抢着嚷道,声音震得旁边一个瘦弱汉子缩了缩脖子。
“俺们是打渔的!看家本领?”
“水里就是俺们的家!踩水?俺能踩着水给你唱一出《单刀会》,保准字正腔圆不带呛水!潜水?龙王爷的胡子俺都敢捋一把尝尝咸淡!”
“驾船?多大的风浪,那舵把子在俺们手里,比绣花娘子的针还听话!闭着眼都能让船贴着阎王鼻子尖儿过去!”
他边说边比划,一个凌厉的分水刺虚刺动作,“唰”地带起一股劲风,差点把书吏面前薄薄的名册掀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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