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彻蹲在干裂的田埂上,指尖碾碎一块土坷垃。粉末从指缝簌簌落下,被热风吹散。远处,老农李三正带着小孙女跪在龟裂的田地里,向苍天祈雨。
"将军,这己是连续第三年大旱了。"徐岩擦着额头的汗,"长江水位降到历年最低,再这样下去..."
周彻没有回答。他虽然二十有五,面庞被头顶的烈日晒得黝黑,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起身时,官袍下摆扫过枯萎的禾苗,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回府路上,一群衣衫褴褛的孩童追着一辆水车奔跑。水车由持刀衙役护卫,每户只能分到半瓢浑水。周彻攥紧了手中的竹简——那上面记录着三年来饿死的人口数字。
深夜,郡守府书房。油灯将周彻的身影投在墙上,随着他翻阅竹简的动作摇晃。忽然,一份泛黄的旧图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前朝留下的地下水脉图,显示某处河下游山脊另一侧,有一条地下暗河。
"若能引此水过山..."周彻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弧线,又颓然放下。山脊高出农田十余丈,寻常水渠根本无法逆流。
五更时分,急促的拍门声惊醒了浅眠的周彻。衙役来报:李三的孙女清晨去悬崖边取露水,失足坠亡。
悬崖边的葬礼简单得令人心碎。小女孩瘦小的身体裹着草席,李三呆滞地往坑里一捧捧填土。周彻蹲下身帮他,触到老人颤抖的手。
"将军,"李三突然抓住周彻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将军当年你发明新式的耕田犁,我们都以为可以吃饱喝足,可这老天为何又要大旱三年啊?老汉不要抚恤,只求您再带领我们找条活路!"他浑浊的眼睛里燃着令人心惊的火,"地底下明明有水啊!"
周彻浑身一震。
三日后,陶器作坊。周彻穿着粗布衣裳,观察老陶匠用一根弯曲的竹管转移釉浆。竹管一端浸入釉桶,老匠人吸了口另一端,釉浆便源源不断越过桶沿,流到下方陶坯上。
"这叫'渴乌',"老匠人见周彻感兴趣,咧嘴露出稀疏的牙齿,"利用气压差引水,我们陶工世代这么干。"
周彻眼睛亮得吓人。他抢过竹管试验几次,突然飞奔出作坊,惊得老匠人目瞪口呆。
郡府议事厅,周彻用炭笔在木板上画出一道跨越山脊的曲线:"诸位,若在山上建封闭水道,利用'渴乌'之理,可使水自低处翻越高处!"
厅内哗然。徐岩质疑道:"府君莫不是热昏了头?水往低处流乃天道,岂能倒行逆施?"
"非是倒流,而是借力。"周彻用竹管演示虹吸原理,水珠溅到邢道荣战甲之上,对方嘿嘿的傻笑着。
一名工曹掾摇头:"便真能行,如此长的封闭水道如何建造?用铜管?郡府库银不够买十分之一!"
"用陶管。"周彻指向窗外陶坊的方向,"南阳陶土细腻,可烧制大型陶管。"
议事持续到深夜。反对声如潮水,但周彻始终站立如礁石。最后他拍案定夺:"先试制一段,成与不成,我一力承担!"
一月后,第一批陶管烧制失败。工匠们跪在冒烟的窑前请罪,周彻却拾起一块陶片仔细观察:"胎体太薄,承受不住水压。加厚管壁,黏土中加入细砂。"
"将军还懂陶艺?"清朗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走上前,拱手行礼:"在下刘宇,家父曾是官窑大匠。"
周彻眼前一亮。刘宇手指修长,指甲缝里嵌着陶泥,显然是行家。两人蹲在废墟旁讨论许久,刘宇突然抓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起来:"管壁加厚会加重,不如改成这样——中部鼓起如鱼腹,既增强度又省料。"
又过半月,新式陶管出炉。周彻亲自参与测试,当水流从一端注入,顺利通过三丈长的弯曲陶管从另一端涌出时,全场欢呼。只有刘宇皱眉:"接口处渗水,长距离必溃。"
果然,十节陶管连接测试时,三处接口崩裂。朱氏家族的朱明(此人乃朱桓之侄)闻讯赶来,阴阳怪气:"将军还是专心耕田吧,莫再劳民伤财。"
夜深人静,周彻独坐失败的水管旁沉思。忽然,一阵酒香飘来。刘宇提着酒壶在他身边坐下:"将军,家父曾说,当年建武帝渡黄河,冰层突然开裂,是前锋将军令人连夜铺设草席渡军。"
周彻若有所思:"你是说..."
"陶管刚硬易折,需'软甲'护之。"刘宇蘸着酒在石板上画,"用桐油浸泡麻布包裹接口,再以生漆密封。"
次日,周彻调集全郡桐油。朱明跳脚反对:"桐油乃战略物资!耗费在此等荒唐事上,主公怪罪下来..."
"吾自会上表自辩。"周彻平静地打断他,转身对工匠们高声,"今日起,吾与诸位同吃同住,此渠不成,誓不还府!"
三个月转瞬即逝。山脊上,一条由数千节陶管组成的巨龙蜿蜒盘旋。每节管长六尺,首径一尺二寸,鱼腹状的管身泛着青灰色光泽。接口处缠绕的麻布像一道道铠甲,在阳光下散发着桐油味。
李三带着村民负责挖掘渠道。老人虽背己佝偻,干活却比年轻人还卖力。他常摸着陶管喃喃自语,仿佛在跟孙女说话。
最关键的倒虹吸段即将合龙。周彻和刘宇在悬崖边指挥,突然天色骤变。远处雷声隆隆,山雨欲来。
"不好!"刘宇指着山顶,"雨水会冲毁未固化的渠道!"
果然,倾盆大雨转眼即至。山洪裹挟碎石冲下,工匠们西散奔逃。周彻和刘宇冲向最脆弱的转弯处,用身体挡住几节关键陶管。冰凉的雨水鞭子般抽在脸上,周彻看到李三带着几个老汉在下游拼命挖泄洪沟。
"将军小心!"刘宇突然大喊。一块磨盘大的山石滚落,首冲周彻而来。电光火石间,一个佝偻身影猛扑过来推开杜诗。巨石擦过李三后背,老人喷出一口鲜血,倒在泥泞中。
"李叔!"周彻抱起老人。李三嘴角冒着血泡,却笑着指向山脊:"渠...成了..."说罢气绝。
雨停时,众人发现李三用身体护住的那段渠道完好无损。而老人至死都攥着一把陶管接口处的麻布。
七日后,吉时。全郡百姓聚集在山脚。周彻手持香烛祭拜天地,然后向李三的灵位深深一揖。刘宇带着工匠们做最后检查,每节陶管都被擦得发亮。
"开闸!"
随着周彻一声令下,闸门缓缓升起。暗河的水涌入渠道,顺着山势攀升。数万人的呼吸仿佛都停止了,只有水流声越来越近。
"快看!"有人惊呼。
一道银线出现在山顶的陶管口,然后如蛟龙出海,划出完美的弧线,俯冲向下游渠道。欢呼声震耳欲聋,许多老人跪地痛哭。水流过处,干裂的土地发出滋滋的声响,像在畅快痛饮。
周彻却悄悄退到人群后方,独自走向李三的坟。他将第一捧被浸润的泥土放在坟头,轻声道:"老哥哥,渠成了。"
后来,这道被称为"虹吸渠"的水利奇迹滋润了江东万亩良田。周彻将建造技术整理成《水经》,其中"倒虹吸"之法流传后世。而每到放水日,百姓们总能看到一个年轻工匠带着孩子在李三坟前祭拜——那是刘宇和他的义子,李三的远房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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