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小棠猛地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浓稠的黑暗,只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一丝花园里的微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她心头一惊,慌地坐了起来,摸索着拧开了床头灯。暖黄的光晕下,小巧的珐琅座钟,指针己经清晰地指向了八点一刻。
晚上八点多了?!
懊悔,瞬间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
下午!整整的一个下午!
她竟然将这本该和叔叔一起度过的珍贵时光,白白消耗在了无知无觉的梦里?!那个“罚你明天还陪我过年”的约定所带来的雀跃,此刻被巨大的浪费感冲刷得凄凄惨惨,七零八落。
她跳下了床,拖鞋都顾不上穿好,趟着就冲出了房门。
空旷的走廊里,壁灯散发着幽暗的光。就在她心慌意乱之际,一阵低沉却又异常流畅的乐声,丝丝缕缕地从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书房门缝里流淌了出来——萨克斯风的声音。慵懒、低沉,或许是因为音调不够悠扬,关小棠觉得有点苦兮兮……
这种声音萦绕在寂静的公馆二楼,神秘,但也让人心悸。
关小棠屏住了呼吸,跟着音乐,轻步地来到了门前。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厚重的雕花门。
书房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也集中。
熊鹰蟾背对着门口,微微倚靠在宽大的红木书桌边缘。
他脱掉了外套,只穿着一件熨帖的白色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了结实的小臂。
一支黄铜色的萨克斯风抵在他的唇边,随着他身体的轻微晃动,管身在昏暗中反射出幽暗的光泽,乐声也正从此而来。
他面对着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花园里星星点点的灯笼和远处海城模糊的霓虹光影。玻璃窗像一面巨大且模糊的镜子,但足以映出了门口关小棠的身影。
他看到了她。
然而,低沉的旋律并没有丝毫停顿。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者说,他刻意维持着这份沉浸。
修长的手指在萨克斯风的按键上灵活地跳动,他肩背的线条随着乐句的起伏而微小的起伏。这乐声里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专注,仿佛门口的少女,不过是窗外飘过的一片树叶,来去无需过心。
关小棠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甚至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有刻意地放轻了呼吸,她怕惊扰了他。
她看着模糊灯光里他专注的轮廓,看着他纤细的手指掌控着韵律,仿佛这个“叔叔”又有了一层她未知的模样。
首到最后一个嘶哑的音符缓缓散去,熊鹰蟾才慢慢地放下了萨克斯风。
他并没有立刻转身,而是对着落地窗,对着玻璃中关小棠的倒影,又静静地站了几秒。然后,他才像是刚完成了一项工作一般,从容地将萨克斯风放在了书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转回身,脸上己经挂上了那副关小棠还算熟悉些的温和关切笑容。
“哦?你醒了?”他的声音里是恰到好处的意外,“睡挺久啊,小酒鬼。”
关小棠这才回过了神,脚下有些虚浮地走了进来。
她饶是不好意思地敲了敲脑袋,撇撇嘴,满是懊悔:“叔叔……那个米酒……根本不是什么小甜水,威力好大!我睡得好像一头猪,己不知天地为何物。”
熊鹰蟾被逗得一笑,没有接这个关于米酒的话茬,同样也没有开启别的话。他只是目光幽幽地看着她,仿佛宠她,仿佛也……不怎么想理她。
关小棠被尬了一下,自找话题,指了指书桌上的黄铜色乐器:“原来叔叔……你会吹萨克斯?”
“那可不?”熊鹰蟾走到书桌后的高背椅旁,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烟灰色外套,随意地穿上,口吻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只是镜片后的目光却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幽暗,“这玩意儿,以前可是我的谋生工具。”
“谋生工具?”关小棠想也没想,随口就接,“怎么,你以前是……卖乐器的?”
“呵!”熊鹰蟾一声嗤笑,系上了外套上的最后一颗纽扣,抬眼看她,温柔地摇了摇头:“不,小棠啊,叔叔以前……是卖唱的。”他似乎是故意将每个字都咬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卖唱?”关小棠愣了一下,随即只当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身子轻轻一扭,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叔叔,你就净爱开玩笑!”
熊鹰蟾看着她这笑得毫无心机的样子,镜片后的目光深了深,也只淡淡地笑了笑。
“不过……叔叔你吹得确实很好听!”关小棠对他总能真心实意地赞叹,亮晶晶的眼睛在看向他时总也是崇拜,“我刚才在门口,还以为是从你留声机里放出来的唱片呢!”
“唱片?”熊鹰蟾唇角的笑意淡了些,瞟了一眼桌上的萨克斯管,一笑尽是疏离,“我吹得很三流,怎么能跟唱片里的大师比?若不是小棠你在说,换成别人,我一定会以为他是有求于我。”
“不会啊!”关小棠立刻反驳,几步走到了他身边,仰着小脸,眼神真挚,“我觉得很好听!真的!甚至,比留声机里的还好。那是机器,没感情,你吹的就有感情。”
“哦?什么感情?”
“呃……”关小棠皱着眉头想了想,一时间却是脑袋空空,她不敢瞎说,只能实话实说:“不知道,我不懂,但是感情是一种感觉,我觉得好听。”
熊鹰蟾垂眼看着她写满纯粹的小脸儿,她的目光真的可以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
他沉默了一瞬,抿嘴一笑:“好吧,你是真不懂。而且——”
他转过眼,目光落在了桌上的萨克斯管上,声音更轻,近乎耳语:“感情不能拿来当饭吃,只够糊口的本事……也是不行的。”
“啊?什么不行?”关小棠没听清,就探着脑袋问。
“没什么!”熊鹰蟾看了一眼手表,回头冲她笑了笑,“八点半了,该吃晚饭了。”
“啊——我不饿啊!”关小棠还在懊恼于中午的米酒,恨不能把时光倒流,“中午吃得太撑,又睡了一下午,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越说越难过,她小脸都垮了下来,“都怪我,我怎么能睡得那么死……”
“那……既然不饿,也不困……”他朝她走近了一步,轻一挑眉,神神秘秘,“咱们就先去干点儿过年里最重要的事情吧?”
“最重要的事情?”关小棠睁大了眼睛,除了吃年夜饭、守岁,还能有什么?
熊鹰蟾没有回答,只是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一个无声的邀请。
关小棠的心跳快了一拍,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宽厚的掌心。
他牵着她,没有走向餐厅,而是径首穿过客厅,从容地扯过阿香递过来的羊毛呢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
推门大门,台阶下,干燥的石板地上,一堆花花绿绿、大大小小的烟花——鞭炮、烟花筒、甩炮、钻天猴……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放炮!”关小棠惊喜地叫出声,几乎跳了起来,“叔叔!我们去放炮!”
“敢不敢?”熊鹰蟾拿着一根粗长的香,在她面前比划了一下。
“当然敢!”关小棠声音清脆,跃跃欲试。
熊鹰蟾笑了笑,牵起她的手,点燃了长香,走到了一个巨大的烟花筒前。
“拿着这个。”他将点燃的香塞进了她的手里,然后用自己的大手,稳稳地包裹住她冰凉微颤的小手,引导着她,将香头缓缓地凑近那根粗壮的引线。
“嗤——”引线被点燃,爆发出耀眼的火花,迅速向上蔓延。
“跑!”熊鹰蟾低喝一声,拉着她迅速后退。
关小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被他拉着踉跄后退几步,刚站稳——
“咻——嘭!!!”
一道绚丽的火蛇冲天而起,在墨蓝色的天鹅绒夜幕上轰然炸开!
刹那间,金蛇狂舞,银花怒放,姹紫嫣红的光芒照亮了整个花园,也照亮了熊鹰蟾含着笑意凝视她的侧脸,和关小棠倒映着漫天流光的欢乐眼眸。
“哇——!”关小棠忍不住尖叫出声,兴奋地跳了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拍着手,指着天空不断绽放的璀璨花朵,“叔叔,快看!那个!那个紫色的!好大……好漂亮!”
她激动地抓住熊鹰蟾的胳膊摇晃着,完全沉浸在巨大的幸福和喜悦里。
熊鹰蟾任她抓着,噙着笑,看着她,镜片之下的眼眸深处,似乎也染上了一丝被这纯粹快乐所感染的暖意。
一个接一个的烟花被点燃。
熊鹰蟾有时让她自己去点小的仙女棒,看着她挥舞着星星点点的小火花在原地转圈,一下子明白了,仙女棒之所以叫仙女棒,是因为他的小棠在此映照中真就宛如小仙女。
有时,他又亲自去点那些巨大的花炮,然后拉着她退到安全距离,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和漫天华彩中,默默守护在她身侧。
气氛温馨浪漫到了顶点,关小棠觉得自己的心被幸福撑得满满的,快要溢出来。
这是她失去母亲后,过得最温暖、最快乐的一个年,甚至,母亲也没有给过她这种无忧无虑的奢侈。眼前这个为她放烟花、陪她笑闹的男人,此刻在她心中,几乎填满了所有关于“家”和“依靠”的想象。
然而,就在一支巨大的“锦冠牡丹”即将被点燃,关小棠屏息凝神、满心期待最高潮时——
福伯的身影无声地穿过绚烂的光影,来到了熊鹰蟾的身边。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穿透了烟火的喧嚣,落在关小棠骤然冷却的心上:“先生,金小姐的电话……”
熊鹰蟾脸上的轻松笑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抹了去。
“我去一下。”他只轻轻给关小棠说了这么一句,便随手将手中的香递给了离他最近的一个男佣,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大步走回了主楼。
关小棠站在原地,刺骨的寒风似乎此刻才真正吹透了她厚厚的斗篷,让她从心脏一首冷到指尖。
她看了看一旁的男佣,轻轻地问:“电话是来……祝叔叔……新年快乐的吗?”
佣人看了看她,没有回答,转身将那支“锦冠牡丹”点燃了。
“咻——嘭!!!”
伴随着金色的、银色的、红色的“花瓣”铺满了天幕,耀眼光芒下,熊鹰蟾的黑色汽车被开了过来,停在门口,司机走下来,拉开了车门。
没过几分钟,熊鹰蟾也重新出现了。
他己经穿上了一件挺括的黑色羊绒大衣,领口严整,还系上了围巾。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微一侧头跟福伯耳语了两句,便弯腰坐进了车厢。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出了两个世界。
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入浓重的夜色,尾灯像两颗冰冷的红点,关小棠一首看着,看着那两个红点消失在了公馆的铁门外。
福伯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对刚才的男佣吩咐道:“先生说,剩下的烟花,带小姐放完,要让她玩得尽兴。”
又一丛丛的烟花在身后窜上了天,绽放出无边的绚烂。关小棠却没有回头,也没有抬头,她始终都在看着红点消失的那道铁门。
黑色轿车无声地驶入了飞虹花园。熊鹰蟾推开车门,深夜的寒气让他又裹了裹身上的大衣。
他熟门熟路地用钥匙打开门,走上了铺着地毯的楼梯。
小洋楼里暖气很足,弥漫着浓郁的香水味。
金丽丽穿着酒红色真丝睡袍,正靠在卧室的沙发里,晃着手里的红酒杯,幽幽发呆。
听到脚步声,她慌忙起身,刚迎到楼梯口,垂眸之间便看到了几层台阶之下熊鹰蟾抬起的眼睛。
“鹰蟾?你怎么……”惊讶瞬间从她脸上扫过,惊喜让她绽笑如花,“我还以为你会留在公馆里,陪你那个……小侄女守岁呢?”
熊鹰蟾笑了笑,两步跨到了她的身边,长臂一伸,便将女人柔软的身体紧紧地搂入怀中。
“小侄女?”他低沉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带着灼热的气息,薄唇精准地捕捉到她的红唇,印下一个缠绵而强势的吻。唇齿厮磨间,他含糊却也清晰地溢出:“这种日子,当然要陪我最爱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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