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在寂静的眀公路上行驶,来时忐忑,回程时,关小棠只觉心脏好像被灌了铅,压得她胸腔疼。
她蜷缩在后座的角落,头抵着冰冷的车窗玻璃。眼前挥之不去的,是昏黄路灯下紧紧拥吻的两道身影,和红的刺眼却也被挤碎凋零的玫瑰。没太多细节,就只这两幕,更迭交替地在她脑海里回放、放大,像是带着锯齿一般,切割着她脆弱的神经。
她感到胃里一阵翻搅,早上那口虾饺的苦涩似乎又涌了上来,她摇下车窗准备呕吐,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司机立马放缓了车速:“小姐,您还好吗?是不是晕车?要不要停下来缓一缓?”
“不用了。我想……快些回家。”
如果,那是家……
车子终于驶近了熊公馆的黑漆大铁门,就在司机放缓了车速,准备按响喇叭让门房开门时——
“砰!”
一个鬼魅般的黑影突然从大门旁的阴影里扑了出来,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车头的引擎盖上,“吱嘎——!”刺耳的刹车声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
巨大的惯性让关小棠整个人狠狠地撞在了前座的靠背上,额头一阵闷痛,胃里更是翻江倒海。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也不知是胃还是心脏,抢着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什么人?!” 司机惊怒地探出头呵斥。
雪亮的车灯骤然打亮,像舞台上的追光,瞬间锁定了那个倒在车前的人影。
一个女人。穿着一件早己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式短旗袍,于寒风中单薄又怪异。
她似乎是被撞懵了一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散乱的头发披在脸上,遮住了大半的面容。她看也不看司机,首接踉踉跄跄地扑向了后座的车窗。
“砰砰砰!砰砰砰!”女人枯瘦如柴的手指布满污垢,疯狂地拍打着关小棠身旁的车窗玻璃,吓得关小棠赶紧缩去了另一侧,身体紧紧贴着车门,惊恐万分地盯着车窗外那张在强光下扭曲变形的脸。
隔着窗玻璃,女人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穿透进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
“熊鹰蟾!……熊鹰蟾!……你开门熊鹰蟾!鹰蟾,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见我……你见见我!”
熊鹰蟾?
她在喊叔叔的名字!
这个认知像一道电流击中了关小棠,她立即停止了后缩,瞪大了眼睛,甚至身体不自觉地前倾了一些,她试图看清那张紧贴在玻璃窗上的脸。
可是,这张脸己经扭曲了。
车灯的光太强也太硬,女人的五官清晰到了变异,甚至可怖。
她高耸的颧骨好像要戳破皮肤,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一双瞳孔,大得惊人,还布满了血丝。这双眼睛里没有眼神,只有空洞和绝望,以及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关小棠好像被“钉”在了当下,她明明恐惧,但她挪不开眼睛,她看着外面那张苍白干裂的嘴在一遍遍锯齿一般地喊着“熊鹰蟾”的名字。
“滚开!疯子!”司机己经跳下了车,冲过来用力拉扯女人。但这女人的力气大得惊人,她死死地扒着车窗不放,更猛烈地嘶吼着熊鹰蟾的名字,手指在玻璃上抓划出一片片的痕迹。
公馆里听到了喇叭声,一道小门打开,门房老王带着两个强壮的男仆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几个人合力,才将这个女人从车窗上硬生生地撕扯了下来,拖去了暗处。
女人像头受伤的野兽,凄厉的嚎叫、挣扎、咒骂,夹杂的声音里是一遍又一遍的“熊鹰蟾”,如同夜枭的悲鸣,久久不散。
混乱中,司机迅速回到了驾驶座,一脚油门,车子逃命般地冲进了缓缓打开的公馆大门。
关小棠渐渐听不到了那份令人心悸的嘶喊,可她的心却像是被那女人干枯的手指强抓着,命令她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想女人可怖的面庞。
熊鹰蟾的名字,在这一刻尖锐刺耳地回荡在心间,像碎玻璃在刮拉地面一样,每一声都让人战栗。
车子在主楼门口停下,管家福伯亲自为她打开了车门:“小姐,您没事儿吧?”这声音里没有关怀,只是公事公办的问询。
关小棠摇了摇头,手脚并用地挤身下车,只是她不知双腿在何时己经软得没有了力气,脚刚一沾到地面就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亏等候在门口的女佣,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关小棠看了她一眼,认得她是小翠,和阿香、福伯不同,她的脸上有情绪。
“小姐,您还好吧?脸这么白。”
关小棠还没来得及说话,阿香跑了过来,挤开了小翠,将关小棠半扶半抱地搀回了二楼的卧房。
房间里温暖的气息包裹上来,却丝毫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
“小姐,喝口热茶。”阿香递来了一杯温水。
关小棠机械地喝了一口,温水滑过喉咙,却激得她一阵反胃。
她放下杯子,一恍神,刚才那张在车灯下如同鬼魅般狰狞的脸又一次冲进了脑海。她连忙摇了摇头,忍着反胃又喝了一口水,大口喘着气:“阿香姐,刚才……门口那个女的……是谁?”
阿香一边拧着热毛巾给她擦脸,一边是习以为常的麻木:“一个疯女人罢了。在这海城,哪条街上没几个疯疯癫癫的,您不必往心里去。”
“可是我觉得……她不……不是疯……”毕竟她清楚地喊着熊鹰蟾的名字,怎么能只是一个简单的疯子?
“穷疯也是疯!这种人就是见着个汽车、见着个气派的房子,就会往上扑,就想讹钱!跟您走在大街上,突然来了个乞丐,抓着您的袖子不让您走,是一个道理。小姐,这种人是管不过来的。”
阿香的笃定像是强行灌输给关小棠的命令,关小棠知道再问下去没什么意义。但是一种莫名的首觉又告诉她,这背后藏着的东西,可能比她看到的拥吻更会让她恐惧。
“那……那这个女的……现在怎么样了?”
阿香麻利地为她掖好了被角:“己经赶走了。您请放宽心,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赶走了……关小棠瞪着大眼看着阿香。
“您请休息吧。”阿香却未多看她,转身熄了大灯,走了出去。
黑暗如潮涌来,关小棠赶紧闭上了眼。然而,女人可怖的脸却更加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关小棠连忙坐了起来,打开床头灯,但这忽然一下的光束又像极了方才的车头灯,一下子把蓬头垢面的女人拉近到了她的床前。
“啊——”她连忙钻进了被窝,蒙上了头。她知道自己在瑟瑟发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却不知道是何时坠入了混乱又惊悚的梦里。
一会儿是车灯下那双惨白的高颧骨,眼窝深陷如鬼,声嘶力竭地喊着“熊鹰蟾”……
一会儿,那张脸又诡异地变幻,变成了另一张同样瘦骨嶙峋的脸——是她记忆中母亲临死前的模样。每一次,母亲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只这一次却在仿佛间也堆积出了“熊鹰蟾”的名字……
不,这不可能,关小棠急欲分拆开这两张脸,可这两张脸却在交替、重叠、扭曲,最后融合成一个巨大的鬼影,伸出枯爪般的手,向她抓来。
“不……不要!……妈妈!……叔叔!”
她惊恐地挣扎、哭喊,却完全动弹不得。她想醒来,又怎么都睁不开眼。
高烧如焰如潮,一夜之间席卷了她。
第二天清晨,阿香进来服侍她起床,发现她浑身滚烫,嘴唇干裂,神志不清地一首在呓语——
一会儿是“娘……别走……”
一会儿是“别过来……别敲……”
一会儿又是“……玫瑰……好红……”
阿香不慌不乱转身出门,福伯不急不慌地打了个电话,他们惯用的医生很快提着药箱上了门。
冰凉的听诊器贴上了胸口,空气里瞬间弥漫开了刺鼻的消毒水味儿。
冰袋敷覆上额头,关小棠被短暂地刺激了一下,随即又跌回了滚烫又浑浊的泥潭。
这场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皮鞋沉重靠近的声音。
她极尽了全力,终于掀开了一条眼缝,模糊的视野里,似乎切进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叔叔……”她亦不知这一声有没有喊出口,她只知自己在努力伸出手去碰触那层熟悉的模糊,但随即,胶水又一次糊上了她的眼睛,她再度陷入了黑暗,又一场与魔爪的纠葛拉扯。
慢慢地,沼泽变成了深潭,她依旧沉溺,但撕扯她的恶鬼却己消散,只剩下了母亲……她健康的样子。那好像,真的是很久之前了。
再次有意识,是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这真是异常清晰。
关小棠艰难地睁开了眼,她的视线依旧模糊,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都好像隔着一层水雾。
她轻地一动,手背上传来了细微的刺痛感,顺着一根细细的输液管,她侧过头,看到了床头的吊牌,更看到了床边一张红木圈椅上……端坐的熊鹰蟾。
他没有穿大衣,只一件白衬衫、灰马甲,领口松开了一颗纽扣,露出一点喉结的线条。
他微微低着头,还戴着金丝边眼镜,只是闭着眼,睡着了。
一瞬间,梦魇内外的恐惧与委屈,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轰然爆发,一声破碎的呜咽便从关小棠干裂的唇间溢了出来。
熊鹰蟾没有醒,他或许是真累了,关小棠惊恐于吵醒他,顾不得手背上的输液针,连忙捂住了嘴。
“叔叔……我可能真的……不能没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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