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这一套漂亮的太上皇回旋镖踢过去，即便是假话，甄家也不敢不受天恩。
何况他里头还顺便夹了个当今陛下，两位天子一起攻，就看甄应嘉绷不绷得住。
啊？假传圣谕？谁敢质疑本王？
甄应嘉听见李洵要亲自查账，噗通一声，半点没有犹豫的跪下去，硬着头皮谢恩：“太上皇天恩浩荡，体恤臣下，臣等感激涕零，万死难报。”
身后嫡长子甄衍、嫡次子甄宝玉、庶三子甄衡也俱都跟着跪拜下去。既是跪拜老皇帝。
屏风后的女眷们也不敢站着，齐刷刷一堆倩影缓缓伏了下去，只看见满头珠翠，颤巍巍颤动。
瞥见旁边甄老太太一把老骨头跪下，李洵很贴心的递过去软枕：“地上冰凉，老太太要谢皇恩，也顾着身体才是，下回没准父皇还来你们家呢。”
“王……王爷！”
甄应嘉虽看起来文弱，却不似贾政，搜肠刮肚一翻，跪着朝京城方向郑重的拱了拱手，言语之激动，胡子飞翘：
“然……然……接驾乃是臣子本分，更是甄家的无上荣光，些许、些许花费，皆是臣家里心甘情愿，粉身碎骨亦无怨言！岂敢……岂敢用以此微末付出，向皇家讨要填补？
实在是折煞微臣了啊！万望王爷收回成命，这账目繁琐……”说到这后面，对上李洵似笑非笑的眼睛，甄应嘉一时脑子喉咙都卡壳了。
鬓角和后颈疯狂流淌，浸湿了官袍的领子，他抬袖揩了把脑门汗珠：
“年深日久，卷帙浩繁，恐、恐己散佚不全，难以查证了，若王爷要细看，微臣定当全力协助，只是要花费好些日子……恐扰了王爷游历的雅兴……”
甄应嘉不得不塞一把甜枣喂到李洵嘴里，强自笑道："怎敢劳动王爷受累，微臣愿意捐资五十万，为王爷添砖加瓦，不知王爷认为如何？"
李洵的眼珠子转了转，全当没听见，什么五十万，五百万，本王岂是好打发的？嘴里重复念道：
“心甘情愿？粉身碎骨？”
“甄总裁果然忠义可嘉，赤胆忠心，感天动地啊。”
屏风后传来几声压抑的惊呼和倒抽冷气的声音，显然女眷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太上皇填补吓得花容失色。
甄宝玉则特意缩在最后面，心不在焉的，无聊拿手指儿抠着地面砖缝，什么王爷、陛下、太上皇都与他无干系。
他最烦官场上的弯弯绕绕，阿谀奉承那一套，只想赶紧结束好回去找丫鬟姐姐们顽笑。
王爷说什么账啊钱的听得人脑子都成了浆糊，心烦意乱！
横竖家里生发什么事，都有老爷、太太、老祖宗顶着，他只需和姊妹丫鬟在后宅吟诗作对也就足够了。
甄宝玉歪着脑袋眼睛乱转，正好能看见右面屏风后的女眷。
三妹妹甄秋姮离他最近，宝玉便缩起脖子悄悄挪动腿，跪磨过去，偷笑伸出手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袖口，促狭道：
“三妹妹，一会子陪我去炮制胭脂如何，咱们去园子采新鲜的花瓣儿，我昨儿从书里又学到几种新样品，你替我试试。”
甄秋姮仍旧低垂螓首蛾眉，一双精明的眼睛下意识扫见二哥哥脖颈上挂着的奇石美玉。
那玉虽比不得荣国府公子衔玉而生来的传奇，但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特意请了高士刻字，请了德高望重的法师和尚开光！
她抿了抿朱唇，忍不住开口：
“二哥哥且安静一会儿吧，有什么事等王爷走了，我在陪哥哥去炮制胭脂，可好？” 声音轻到只有甄宝玉能听见，还有点哄孩子的意思，明明她是妹妹……
“欸！”
甄宝玉无奈叹口气，连和他最亲近的三妹妹此时都没空搭理自己，真是无聊透顶。
他歪了歪脑袋，看向外面廊下挂着的几只学舌鹦鹉，又开始神游天外了。
甄家大公子甄衍就跪在甄宝玉前面，比起脸色红润的宝玉，他此刻俊秀的脸蛋白的像抹了一层白蜡，瞧着跟纸扎人没区别。
看着他们大气不敢喘，李洵会心一笑，起身轻轻抬手：“甄总裁，老太太都快起来罢，别跪着了，叫父皇和太妃知道，又该念叨本王不知体恤老臣了！”
这里甄家众人都跪麻了，起身后双腿本能的颤，还没缓过劲儿呢，又听李洵催命似的说道：
“难得甄总裁为本王着想，实在贴心至极，怪不得父皇总说你是个好的！只是…他老人家金口玉言说要填补甄家。
生怕忠心耿耿的臣子家里穷精，揭不开锅，卖屋卖田，非要赏，本王身为人子，你们说说，岂能当作耳旁风？”坐在椅子上，双手一摊，十分为难的样子。
李洵说的口干舌燥，端起茶盏又喝一口，嘴角噙着冷冷笑意。
偌大一个甄府，养着那么多管事、清客、账房先生，难道都是吃干饭的废物？
连这点陈年旧账都理不清？
甄应嘉本来脸都泛白了，这会子叫李洵臊的又红了……
甄家要是都穷精到砸锅卖铁，卖屋卖田，那旁个勋贵世族，如宁荣二府只怕己经上街乞讨了。
可王爷这话里的意思明显是揪着不放，莫不是嫌五十万少了。
就在甄应嘉感觉快要没招使出之时，一首端坐上首右侧、捻动佛珠的甄老太君终于缓缓开口。
甄老太太手中佛珠捻动的速度不变，眼神平静的迎上李洵审视的目光，微微笑道：
“有劳太上皇和太妃娘娘记挂。太上皇仁慈圣明，体恤臣下，甄家铭记于心，只是承了这天恩，己是对于咱们家最大的恩赐，再不敢要什么赏赐。
些许花费，甄家承蒙祖荫，尚能支撑，实不敢再劳烦内务府，徒增皇家烦忧。
这些年我这身子骨走不动了，不能去神京谢恩，恳请王爷回去替老身给太上皇、太妃娘娘问好。甄家阖府上下，铭感五内，日夜焚香祝祷，愿太上皇福寿绵长……”
李洵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啧，又把太上皇这尊大佛回旋镖给本王踢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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