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六天就是春节。
腊月的冷意虽重，也压不住那日益浓稠的年节气息了。
张灯结彩的年货街，满眼是火红的灯笼，琳琅满目的春联，空气里浮动着炒货的甜香、油墨的气息还有糖瓜的芬芳。
街市上人头攒动，喧哗而热闹。
时初一家六口，也汇入了这股节庆的潮涌之中——是第一次，更是最后一次了。
两个孩子早己挣脱了大人牵握的手，汤圆踮起脚尖，指着高处一串缀着金穗的莲花灯笼，眼睛亮得惊人：
“妈妈，你看那个，多好看！”
包子则像条灵巧的小泥鳅，在人群缝隙里钻来钻去，兴奋地穿梭于各色摊位之间。
他们的小脸被冷风吹得微红，可那笑容却像初春刚破土的嫩芽，毫无遮拦地盛开着，全然不知这“团圆”二字，己悄然被父母的笔迹签上了离别的注脚。
他们只需懂得前方有糖瓜的甜蜜，有烟花的绚烂，有包裹着压岁钱的红纸包，更有这满街满巷、属于孩子的热闹与欢喜。
这就够了。
时初秉承着，离婚时最好的托举是体面离婚共同抚养。
离婚，对孩子来说，不是爱的终点。
更不是孩子的灾难，父母的“不体面”才是。
所以，她要求拿一部分，来成全于肖趣的梦想，只有这样，才不会撕得不体面。
这时，时初看着，婆婆在春联摊前细细翻检着，其实她不认识字，只是随意翻看着，要融入这节日的氛围里。
公公掏出老花镜，反复端详着几幅“福”字。
摊主满脸堆笑，热情地推荐着：“老人家，您看这幅，字好，意头也好！”
婆婆捏着红纸一角，嘴里喃喃着：“是要买个平安顺遂的……”
她抬眼看看时初，又看看站在稍远处的于肖趣，眼神里仿佛藏着一丝难以言明的忧虑，最终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公公默默掏出一把旧旧的硬币，慢慢数着，又仔细装了回去。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选好的春联递给时初时，那枯瘦的手在时初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动作轻得如同一阵微弱的风。
于肖趣此刻正站在几步开外，手里拿着一对憨态可掬的生肖玩偶，试图吸引孩子们的注意。
他脸上堆着笑容，仿佛要努力融入这“合家欢”的图景。
他凑近我，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刻意的讨好：“给孩子们买的，一人一个。”
时初看着他，又望了望不远处孩子们的笑脸，轻轻点了点头。
心下想，你买啊，这条街买下来就行，今年用不完，明年接着用，反正年年都是这些，不会过时的。
包子和汤圆欢呼着，举着玩偶又跑开了，于肖趣的目光追随着他们的身影，那目光里有如释重负，似乎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和虚浮。
接着，孩子们的脚步被糖画摊子牢牢粘住了。
熬化的金黄糖浆在师傅手中龙飞凤舞，顷刻间，晶莹剔透的龙与凤便活灵活现地诞生在石板上。
孩子们屏息凝神，小脸上满是惊叹与渴望。
于肖趣快步上前付钱，把刚凝固的糖画递到孩子手中。
包子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糖的甜味瞬间在他脸上绽开了一朵心满意足的花。
他举着糖画，仰起小脸，眼睛弯成两枚月牙儿：“好甜呀！谢谢爸爸！”
哦，包子的眼睛本来就小，这样一笑，成缝了。
还在于肖趣脸上亲了一口，那刚刚舔过糖画的嘴唇，沾着糖，黏在脸上，回弹时，脸部肌肉都颤了颤。
这一声“爸爸”清脆响亮，撞入时初的耳膜。
于肖趣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放大，仿佛要极力盖过那一瞬的狼狈。
他伸手想摸摸包子的头，动作却显得迟疑而笨拙。
时初别开脸，目光投向远处喧嚣的人群和密密的红灯笼。
那铺天盖地的红，此刻竟有些刺眼，像无数双沉默注视的眼睛。
孩子们举着甜蜜的糖画，像举着小小的旗帜，在鲜艳的红色背景里奔跑笑闹——这笑声如锐利的针，一下下刺穿我努力维持的平静，扎进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时初悄悄凝望着他们无邪的侧脸，竭力用目光描摹、拓印，仿佛要将这最后的笑靥刻进记忆深处永不褪色的底片。
返家路上，寒意渐深，街灯次第亮起，橙黄的光晕温柔地涂抹在归家人的肩头。
包子玩得倦了，趴在于肖趣背上沉沉睡去，手里还紧紧攥着没吃完的糖画和新买的玩偶。
公公婆婆提着沉甸甸的年货，步履略显蹒跚地走在前面。
时初抱着汤圆的胳膊，于肖趣抱着包子。
西人慢慢的走着，欣赏这华灯初上的炫丽。
汤圆开始叽叽喳喳，说着学校同学的趣事，老师的糗事，住校生晚上夜谈，如何被宿管老师惩罚的事。
她是个开朗活泼，有点中二的姑娘，喜欢开玩笑，喜欢阴阳怪气，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点，跟时初很像。
与其说，她是时初的孩子，不如说，是时初的闺蜜，小姐妹。
吃饭搭子，旅游搭子，生活乐趣分享者。
连她早恋，都要与时初分享一二。
耳边有汤圆的笑语声，偶然飘过行人谈论着“二十九、二十八”的余音，仿佛提醒着：
春意正在寒风中悄悄破茧，只待破茧而出，将一切封冻彻底化开。
时间正在严冬里耐心酝酿——它把街巷酿成一坛浓烈的酒，每一粒浮动的微尘都己在风中沉醉，只等那一声开坛的爆竹响彻人间。
不要回看来时路，更不要问未来路。
那些错的，没关系。
那些对的，就继续。
此刻，她是没烦恼的时初，是有孩子们陪伴，愿意为了孩子们遮风挡雨谋划未来的时初。
为了争取孩子们未来学习与生活的那把伞，她还得加把劲。
忍，是不可能的，但忍一时，是可以的。
现阶段，只是签了离婚协议，并未提交，哪怕提交了，也有一个月的冷静期。
这前后加起来，还有一个半月。
但愿这一个半月，不要再出任何纰漏。
她必须让这一个半月，风平浪静的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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