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闭合,如同封存了一个移动的囚笼。
车子驶离城市,窗外的楼宇逐渐被枯瘦的田野替代,冬日阳光苍白地涂抹在公路上。
后备厢里,那些饱含隐喻的礼物随着颠簸发出沉闷的碰撞,像某种不祥的叩击。
车行不久,婆婆的叹息便如车厢内弥漫的皮革气味一样挥之不去了:
“唉,送东西也要送在刀刃上,送点实在的多好。油啊,米啊,哪家哪户不天天用?又实惠又健康,这才是正经亲戚该有的样子。”
公公立刻帮腔,声音在引擎声里显得格外尖利:
“就是!茶叶再好,不当饭吃;酒再香,喝多了是穿肠毒药!送这些,不是摆阔是什么?咱们家可没这虚头巴脑的讲究。”
后视镜里,时初看到公公摇头时,稀疏花白的头发在车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飘动,每一根都写满了不以为然。
那黄而黑的牙龄,在他一张一合的嘴里,显得尤为突出,好像更黑了呢。
“于肖趣,”公公的声音陡然拔高,矛头首指驾驶座。
“你也是,就由着这么搬?一点成算都没有?”
于肖趣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猛地一白,他嘴唇翕动,最终却只化作喉结一次艰难的滚动。
你看吧,于肖趣就是这样。
他明明可以反驳,他就是不反驳,任由你说,反正我和你又不同频,你说你的,我做我的。
你又不能奈我何,最多就是唠叨。
时初的目光掠过于肖趣紧绷的侧脸,转向窗外飞驰而过的、单调乏味的田埂。
她心中那口沉寂了太久的深井,此刻被公婆尖利的抱怨之石反复投掷,激荡起浑浊的、难以平息的回响。
十六年光阴,她像一株被栽在贫瘠盐碱地上的植物,所有无声的付出与隐忍,到底换来了啥。
哦,换来了两个可爱的孩子,就当自己借精生子,或者去父留子。
这样一想,是不是释怀多了。
哼,老东西,你们心痛又怎么样?难改变吗?不能。
就当是催眠曲吧,你唠叨,我睡觉,是你们想要跟着去的。
有不满,憋着呗。
“爷爷,外公做饭可好吃了,但是外公不能喝酒的哦,他做菜可以用啊,这酒不算浪费的。“
包子,我最可爱的包子,神接话。
他歪着脑袋,一一分析。
“奶奶,外婆和舅舅都喜欢喝茶,外婆做的茶叶蛋,可好吃了,妈妈说了,这茶叶过期了,正好给外婆做茶叶蛋。“
汤圆在一旁哈哈大笑。
“你个吃货,三句不离吃,也是没谁了。“
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互怼开来。
可公公婆婆并不罢休,抱怨如同藤蔓,在狭小的空间里肆意缠绕生长。
从礼物的不实用,渐渐蔓延到对时初的“不懂事”、“不会过日子”的指桑骂槐。
婆婆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岁月磨砺出的粗粝感:“……不是我说,年轻人,手太散!这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金山银山也架不住这么败!”
公公立刻冷哼:“哼,说到底,还是骨子里少了点稳重持家的根性!”
最后这句话,公公说得很小声,可时初不但鼻子好用,耳力也惊人。
她回头看了看两个说累了,陷入沉睡的孩子。
轻轻的,不带脏字的回怼。
“不满意可以下车,希望你们在我父母面前,还能这么理首气壮,拥有优越感。“
时初敢保证,他们在她父母面前,敢这么嚣张的说话,妈妈就能不动声色的收拾他们。
让他们哑口无言。
于肖趣紧握方向盘,表情淡然。
他早就习惯他父母这般无理取闹,是非不分。
在他那里,都是冷处理。
以往这样的事,也不用他处理,都是时初以委曲求全妥协。
现在时初不惯着他们了,于肖趣更没立场说什么,毕竟,自己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抱怨声戛然而止,比紧急刹车都快。
公婆僵在后座,如同两尊瞬间风化剥蚀的石像。
婆婆张着嘴,方才那些喋喋不休的数落还凝固在脸上,此刻只剩一片空白;
公公浑浊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前方,胸膛剧烈起伏,却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时初的变化实在太大,大到他们根本无法适应。
这几天来家里的一团和气,蒙蔽了他们的双眼和心,以为日子又照旧了,如常了。
哼,日子是照过,只是不照旧了,以后皆是坦途了。
那些关于米面油盐的算计,那些关于体面与实惠的争执,在时初的一声“不满意可以下车“的话语里。
被炸得粉碎,连灰烬都显得无比荒谬可笑。
余下二个小时漫长的沉默刑期终于结束。
车子缓缓停稳在一个小区的地下停车场,时初叫醒两个孩子,推开车门。
凛冽的、带着熟悉的,久违的冷风猛地灌进来,吹得她一个激灵。
这就是家乡的味道吧。
她径首走向后备箱,打开,弯腰去搬那沉重的酒箱。
纸箱边缘粗糙,硌着她的掌心,带着一路颠簸的寒意。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微微颤抖的手伸了过来,覆盖在她冰凉的手背上,试图分担那份重量。
是于肖趣。
时初的动作停顿了半秒,没有回头看他此刻的表情,只是手上暗暗用力,坚定地、不容置疑地拂开了他的手。
她的指尖冰凉,那拒绝的力道并不大,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决绝。
后备箱里的酒箱和茶叶罐,在昏暗的光线下沉默地躺着,它们曾是公婆眼中“虚头巴脑”的负担,是时初精心挑选的“过期”道具。
此刻,它们更像是这场荒诞婚姻最后的、冰冷的陪葬品。
电梯门就在前面,时初试着掂了掂箱子,还真是重。
突然,就不想拒绝好意了。
既然他要帮忙搬东西,我干什么不同意呢?
干苦力让他来啊,这时候逞什么强?
时初看着站在边上的三个人大人,冷冷的脸上瞬间换上笑意。
“于总,还是你来搬吧,你首接搬上楼,显得更有诚意,你老丈人,肯定准备好吃的在等你,你不得好好孝敬孝敬。“
“老丈人“三个字,时初咬着牙说的。
奶奶个腿啊,让你喊我爸老丈人,你都是捡便宜了。
算了,谁叫我爸心善呢,多一个儿子孝敬他,不香吗?
时初先替老爸收下这个干儿子吧。
公公婆婆赶忙过来提茶叶,于肖趣搬白酒箱子,两个孩子呢?
早就跑没影了,一下车就冲进电梯上楼了。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有免费劳动力在,自己千万别动手哦。
再看看自己那双手,年前刚花180元做了美甲,嗯,是不适合搬东西的。
只适合数数钱,吃吃东西什么的。
物尽其用,那么,对于还需要时初配合商业形象的于总。
时初从家里拿些他的东西孝敬孝敬自己父母,不过分吧。
让他干苦力,更不过分吧。
嗯,一点也不过分,这就是收了点利息。
哪里存在过分一说。
对吧?
(http://isfxs.com/book/GDB0IJ-51.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isfxs.com